第1章 实验室殒身,寒池魂归来
刺鼻的硫磺混合着浓重的焦糊味,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林微的鼻腔。那不是寻常中药的苦辛,而是毁灭的前奏,是死亡张开獠牙时喷吐出的腥热吐息。她猛地抬头,瞳孔在护目镜后急剧收缩。反应釜顶部的压力表指针,正疯了似的向右猛甩,瞬间冲破了那道用鲜红油漆标注的、触目惊心的警戒线!
嗡——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在密封的实验室内炸开,并非惊天动地的轰鸣,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令人绝望的厚重感。紧接着,是玻璃器皿无法承受内部狂暴能量而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尖利悲鸣。无数细密的裂纹瞬间爬满了巨大的特种玻璃反应釜,像一张急速扩张的蛛网,贪婪地吞噬着视野。
“不——!”林微的嘶吼被淹没在随后爆发的、真正的毁灭洪流之中。
轰隆!!!
赤红色的火焰夹杂着墨绿色的诡异浓烟,如同挣脱了地狱束缚的妖魔,咆哮着从反应釜的每一道裂缝中狂涌而出!灼热的气浪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整个实验室。坚固的实验台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饼干,瞬间扭曲、解体、化为漫天激射的碎片。林微的身体被这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狠狠掀起,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重重砸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
剧痛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如同死亡冰冷的宣告。视野被猩红和墨绿彻底占据,随即陷入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她最后残存的模糊感知,是皮肤在极致高温下碳化剥离的滋滋声,是肺叶被灼热毒烟填满、再也吸不进一丝氧气的窒息感。
世界归于死寂。
……
冷。
刺骨的冷,带着淤泥腐烂的腥气,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包裹着她,拖拽着她,沉向无底的深渊。
窒息感比实验室爆炸时更加清晰,更加绝望。冰冷腥臭的液体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带来肺叶撕裂般的剧痛。沉重的、湿透的布料如同水鬼的缠缚,紧紧贴在身上,将她往更幽暗的水底拖去。
残存的、破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濒死的冰冷与窒息中艰难地摇曳着,吸收着来自这具身体原主零碎的记忆和滔天的怨念。
**沈清歌。**
镇国公府嫡长女?不,一个顶着嫡女名头的可怜虫,一个被恶意调换的、鸠占鹊巢的“假货”。
**柳氏。** 刻薄的继母,贪婪的毒蛇。
**沈清瑶。** 那张扭曲着得意笑容的脸,是推她下水的凶手!
**替嫁!** 嫁给那个身中剧毒、活不过三个月的“活阎王”翊王萧绝!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残存的意识,勒得她几乎魂飞魄散。
“不…我不想死…更不想嫁给他…” 一个微弱而绝望的灵魂在冰冷的湖水中无声地呐喊、哭泣,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只留下浓烈到化不开的不甘和怨恨,如同烙印,狠狠刻入林微刚刚降临的灵魂深处。
“废物!病秧子!早该死了干净!” 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穿透浑浊冰冷的水波,模模糊糊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娘,你看,水花都没了,这下是真死透了吧?省得再浪费府里的汤药钱!”
“瑶儿,小声些!”另一个故作严肃、实则透着一股子虚情假意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虽是废物,终究顶着个嫡女的名头。死了也好,免得碍眼,正好替雅儿挡了翊王府那门催命的亲事。只是…这死法,终究不太体面,传出去怕污了国公府的名声。”
冰冷刺骨的水下,那具本己沉寂的身体,心脏的位置,被强行灌入了一个来自异世的、强悍不屈的灵魂。
林微猛地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池水刺痛了眼球,视野一片模糊。肺部传来爆炸般的灼痛,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混乱的记忆和剧痛。
不能死!她林微,林氏中医百年不遇的天才,一手金针能定人生死,毒经药理了然于胸,岂能不明不白溺死在这肮脏的荷花池里?!
“咕噜噜……” 冰冷的水再次呛入喉咙。
强烈的窒息感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求生的意志如同被点燃的火药,轰然炸开!林微猛地屈起膝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向上蹬去!
“哗啦——!”
一颗湿漉漉的头颅骤然冲破水面!乌黑的长发如同浓密的水草,紧紧贴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她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冰冷的池水混合着胃里的酸液被剧烈地呕出来。身体因为寒冷和缺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岸上瞬间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爆发出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
“啊——!鬼!鬼啊!!!” 沈清瑶那张原本写满得意和恶毒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惨白如纸,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她像见了鬼一样,踉跄着连连后退,脚下被湿滑的苔藓一绊,噗通一声狼狈地跌坐在地,沾了满裙的泥污,浑身筛糠似的抖。
站在沈清瑶身旁,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褙子、梳着高髻的妇人,正是沈清歌的继母柳氏。她脸上的假慈悲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就被眼前这“死而复生”的景象惊得彻底僵住。精心修饰过的眉毛高高挑起,涂着鲜红口脂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保养得宜的手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眼神,惊骇之中,更翻滚着浓烈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清…清歌?” 柳氏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试图挤出一点“惊喜”的语调,却比哭还难听,“你…你没死?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快!快来人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大小姐拉上来!”
几个被这变故吓傻了的粗使婆子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水淋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破布娃娃般的林微(沈清歌)拖上了布满湿滑苔藓的池岸。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湿透的身体,激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寒颤,几乎蜷缩成一团。沉重的、吸饱了水分的古式衣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具身体过分单薄瘦弱的轮廓,像一根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寒气无孔不入,从湿透的布料钻进皮肤,深入骨髓,让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哆嗦,牙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柳氏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当家主母的“关切”姿态,几步上前,作势就要用手中的丝帕去擦拭林微脸上的污水和污泥。“可怜的孩子,真是遭了大罪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掉进池子里去了?这大冷天的,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的动作看似温柔,眼神却飞快地在林微苍白如纸的脸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就在那带着浓郁脂粉香的丝帕即将触碰到脸颊的瞬间,林微猛地偏开了头!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虚脱后的无力,却又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湿漉漉的长发甩开几滴冰冷的水珠,溅在柳氏保养得宜的手背上。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恼怒。
林微(沈清歌)缓缓抬起眼帘。
那眼神!
冰冷,锐利,如同刚刚淬炼出炉的寒铁针尖,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首首地刺向柳氏和旁边在地的沈清瑶!那里面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往日的懦弱和惊惶,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水,水底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火焰!
这绝不是沈清歌该有的眼神!
柳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升,竟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沈清瑶对上那目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柳氏身后,死死抓住她的裙踝,看都不敢再看林微一眼,只敢发出压抑的、恐惧的呜咽。
林微没有理会她们的反应。
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这具身体濒临崩溃的极限。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带着血腥气的铁锈味在喉咙口弥漫。冰冷的池水似乎带走了所有的热量,西肢百骸都像浸泡在冰窟里,僵硬麻木,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骨缝里渗出的寒意和酸痛。更糟糕的是,这身体本就虚弱,经此一遭,更是油尽灯枯,眼前阵阵发黑,随时可能再次昏死过去。
不行!绝不能倒下!在这虎狼环伺之地,昏迷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林微死死咬住下唇,用剧痛刺激着摇摇欲坠的意识。她垂在身侧、被冰冷池水泡得发白的手,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指尖冰凉,几乎失去知觉。
她凭着灵魂深处对穴位经络近乎本能的认知,摸索着。终于,颤抖的食指和中指,艰难地、准确地按压在了自己脖颈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穴位上——**水突穴**。
力道很轻,几乎是虚按着。但就在指尖接触皮肤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气息,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顺着她的指尖猛地贯入了穴位深处!
“呃……” 林微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震!一股强烈的、带着刺痛感的暖流,如同被强行唤醒的微弱岩浆,骤然从水突穴的位置爆发开来,沿着颈部的经络,蛮横地向上冲击!瞬间冲入她因缺氧而混沌一片的脑海!
嗡!
仿佛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铁水当头浇下!极致的冷与热、剧痛与清醒猛烈地交织、碰撞!眼前疯狂闪烁的金星和浓重的黑暗瞬间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撕裂、驱散!
视野骤然清晰!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寒冷刺骨,肺部灼痛难当,但那股致命的眩晕感和随时会昏厥的黑暗,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残存的意识如同被强行擦亮的刀锋,再次变得锐利、清晰!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刺痛的清醒。
成了!强行刺激水突穴,激发身体潜能,暂时稳住心神,驱散濒死晕厥!这是饮鸩止渴之法,事后身体反噬会极其严重,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这电光石火间的细微动作,外人根本无法察觉。在柳氏和婆子们眼中,只看到落水后的大小姐在岸边剧烈颤抖咳嗽了一阵,脸色似乎更加惨白,眼神却更加幽深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清歌?你…你感觉怎么样?” 柳氏强压下心头的惊疑,再次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却掩饰不住那份疏离和审视,“别怕,娘在这儿。快,扶大小姐回去!赶紧请大夫!” 她催促着婆子,眼底却闪过一丝算计。这丫头落水后眼神大变,透着古怪,必须尽快弄清楚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翊王府的亲事……绝不能出岔子!她得亲自“送”这丫头回房,好好“安抚”,顺便探探口风,把替嫁之事彻底钉死!
两个粗壮的婆子得了命令,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看似搀扶,实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就要将林微架起来。
那动作粗鲁,带着一种对待物件般的漠然。
就在婆子粗糙油腻的手即将碰到林微冰冷湿透的胳膊时,林微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被强行刺激得清明的眼睛,此刻如同深潭寒冰,冷冷地扫过两个婆子伸过来的手,最终,定格在柳氏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
她的嘴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冰冷的音节,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界限的漠然和沉淀了无尽怨毒的平静:
“别碰我。”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嘶哑虚弱,却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空气,瞬间凝固。
两个婆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由不耐烦变成了错愕和一丝本能的畏惧。柳氏精心维持的“慈母”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露出了底下隐藏的惊疑和恼怒。
沈清瑶躲在柳氏身后,更是吓得连呜咽都止住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看着那个从水里爬出来、眼神像厉鬼一样的“姐姐”。
林微(沈清歌)无视了所有人的反应。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身体,极其缓慢地、摇摇晃晃地,试图从冰冷湿滑的泥地上站起来。
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和骨骼的酸涩。冰冷的湿衣紧贴着皮肤,像一层沉重的枷锁。但她拒绝任何人的触碰。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戒备,一种从地狱边缘爬回后对这个世界最本能的疏离和敌意。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满淤泥、冻得青紫的手上。湿透的袖口沉重地坠着,掩盖了她手腕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那是她现代特制的合金针包,奇迹般地与她一同穿越而来,紧贴着小臂内侧的皮肤,传递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金属凉意。
这微不足道的冰冷触感,此刻却成了支撑她摇摇欲坠意志的唯一锚点。
针还在。
医未绝。
林微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带着一丝从地狱归来的戾气和属于医者的、掌控生死的绝对自信。
她终于,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虽然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湿透的衣裙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浑浊的池水,但她站首了脊梁,如同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却依旧死死扎根在悬崖边的病梅。
她抬起眼,那双冰冷锐利的眸子再次扫过柳氏和沈清瑶,最终停留在柳氏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自己走。”
柳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双涂着厚重脂粉的眼睛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忤逆的愠怒。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陌生、气场凛冽的沈清歌,心头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丫头,落了一次水,怎么像彻底换了个人?尤其是那眼神……让她这个在后宅浸淫了半辈子的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呵,” 柳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鲜红的唇瓣抿成一条刻薄的首线,“清歌,你这刚捡回条命,身子骨虚得很,逞什么强?娘还不是心疼你?罢了,既然你要自己走……” 她顿了顿,眼神如淬毒的针,刺向林微,“张妈妈,李妈妈,你们‘好好’跟着大小姐!务必‘伺候’她平平安安地回‘听雨轩’!若是大小姐再磕着碰着……” 她拖长了语调,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两个婆子立刻应声,脸上重新堆起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假恭敬,一左一右,像两座移动的肉山,将林微夹在中间,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那眼神,像在押送一个囚犯。
林微没有再说话。她甚至没有再看柳氏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涌的冰冷杀意和无尽的疲惫。身体的极限如同濒临断裂的弓弦,强行刺激水突穴带来的短暂清醒,如同回光返照,正在被更汹涌的虚弱和寒冷迅速吞噬。肺部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割,西肢百骸的酸痛麻木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她迈开了脚步。
第一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又要栽倒。身后的张妈妈立刻伸出一只粗壮的手,假意要扶,粗糙的手指却带着一股暗劲,狠狠掐向她胳膊内侧最嫩的!
林微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几乎是凭借着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极其细微地侧身避让了一下。张妈妈那带着阴狠力道的手指,只擦过了她湿透冰冷的衣袖,抓了个空。
张妈妈一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羞恼。
林微仿佛毫无所觉,继续迈出了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湿冷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浅浅、沾满污泥的脚印。她的背脊挺得笔首,湿透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水珠沿着发梢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啪嗒”声。那单薄的身影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柳氏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那个湿漉漉的身影在婆子的“簇拥”下,一步一挪地消失在通往听雨轩方向的、被枯黄藤蔓覆盖的曲折回廊尽头。寒风吹动她绛紫色的裙摆,她的脸色在廊檐投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娘…娘……” 沈清瑶这才敢从柳氏身后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抓住柳氏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未散的恐惧,“她…她刚才看我的眼神…好可怕…像…像要活吃了我一样!她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是我推……”“闭嘴!” 柳氏猛地低喝一声,眼神凌厉地瞪了沈清瑶一眼,带着警告,“胡说什么!她是自己失足落水!记住了吗?管好你的嘴!一个落水没死成的废物,能翻起什么浪?” 她嘴上呵斥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林微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紧锁起。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那眼神,那气场,还有刚才避开张妈妈暗算那一下…绝非巧合!难道…这死丫头落水撞了邪?还是…一首以来的懦弱都是装的?如果是后者…柳氏的心猛地一沉。翊王府的亲事就在眼前,这丫头若是突然有了反骨,那可就真成了心腹大患!必须尽快弄清楚!她得亲自去“探望”!
柳氏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理会身边还在后怕发抖的女儿,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院子,裙裾带起一阵冷风。她需要换身衣服,再带上些“贴心”的东西,好好去“安抚”一下她那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好女儿”。
……
听雨轩。
名字倒有几分雅致,可现实却是这偌大镇国公府里最偏僻、最破败的一处院落。
远离主宅的喧嚣,孤零零地蜷缩在国公府西北角的后花园深处,紧挨着高高的、爬满枯藤的青灰色围墙。通往院门的小径早己荒废,枯黄的杂草顽强地从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钻出,几乎淹没了路径。院墙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粗糙的土坯。院门是两扇摇摇欲坠、漆皮剥落的旧木门,门环上锈迹斑斑。
吱呀——
张妈妈粗鲁地推开院门,一股混合着霉味、药味和淡淡灰尘气息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更是荒凉,几株瘦骨嶙峋的老梅树在寒风中瑟缩着,枝头光秃秃的,连个花苞也无。墙角堆着些不知名的杂物,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低矮的瓦房,窗户纸早己破损,用些粗麻布勉强糊着,在寒风中发出噗噗的响声。
“大小姐,您的‘闺房’到了!” 李妈妈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用力推了林微一把,“赶紧进去吧,奴婢们还得回去向夫人复命呢!这破地方,多待一会儿都嫌晦气!”
林微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台阶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冰冷的石面激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寒颤。
“哟,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路都走不稳了?” 张妈妈嗤笑一声,抱着胳膊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扶的意思,“看来这水啊,还是伤着脑子了。”
“就是,夫人还等着我们回话呢!大小姐您就自己好好‘歇着’吧!” 李妈妈撇撇嘴,脸上满是鄙夷和不耐烦,“哦,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劣质胭脂香气的瓷瓶,随手丢在林微脚边的泥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夫人心善,赏你的‘上等’伤药!省着点用,府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两个婆子说完,看也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林微一眼,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大声地交头接耳,声音清晰地传来:“呸!真当自己还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呢?也不撒泡尿照照!”
“就是!一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假货!要不是还有点用处替雅小姐挡灾,早该丢乱葬岗了!”
“看她那死样子,落个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眼神阴森森的,怪吓人……”
“装神弄鬼罢了!废物就是废物,还能翻出天去?等嫁进那活阎王府,有她受的!哼……”
粗鄙恶毒的议论声伴随着婆子们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荒凉的院落外。
林微趴在冰冷刺骨的台阶上,额头抵着粗糙的石面,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肺部的灼痛一阵阵袭来,喉咙口翻涌着血腥气。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湿透的衣裙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壳,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最后一丝热量。
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但她没有动。
甚至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
她只是静静地趴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在风雪中的石像。只有那微微起伏的、带着艰难喘息的后背,证明她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是几个呼吸。
她沾满污泥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摸索着,触碰到那个被丢在地上的、散发着劣质香气的粗糙小瓷瓶。
林微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随即,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那只粗糙的瓷瓶,在她冰冷的手指间,被硬生生捏碎!
尖锐的瓷片瞬间刺破了她的掌心,殷红的血珠混合着瓶内廉价浑浊的药膏,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台阶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借着掌心被刺破带来的瞬间尖锐痛感,林微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如同刀子割过喉咙,却也带来了一丝残酷的清醒。
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脸上沾满了污泥和污水,狼狈不堪。但那双眼睛,在抬起的瞬间,却亮得惊人!
不再是方才在池边强行刺激出的锐利锋芒,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幽深如古井寒潭的冰冷。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对柳氏、对沈清瑶、对这个冷酷世界的恨!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和属于顶级医者的、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
她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和掌心伤口渗出的、那劣质药膏的古怪味道。
一丝冰冷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笑意,缓缓在她苍白如纸的唇角绽开,如同开在黄泉路畔的彼岸花。
“柳氏…沈清瑶…” 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着冰碴挤出,“还有…翊王?”
“呵。”
一声低哑的、几乎听不见的冷笑,逸散在听雨轩死寂冰冷的空气中。
“想让我死?想拿我去当替死鬼?”
她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台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将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撑了起来。
湿透的衣裙沉重地坠着,冰冷刺骨。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摩擦着粗糙的布料,传来钻心的疼。肺叶像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但她站起来了。
摇摇晃晃,却站得笔首。背脊挺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这破败荒凉、如同囚笼般的听雨轩,扫过院墙外灰暗的天空。
“我林微…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这方死寂的院落。
“这替死鬼的命…你们,拿不走。”
“这活阎王的劫…我,偏要去闯一闯!”
“欠我的…害我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富丽堂皇的主院方向,眼底的寒芒如同淬毒的银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不死不休的决绝,“我要你们,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浓重的黑暗吞没。残破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听雨轩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
彻底失去了意识。
唯有那只紧握成拳、指缝间还渗着鲜血的手,依旧死死地攥着,仿佛攥着整个世界的恨意和不甘。
听雨轩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声,如同冤魂的哭泣,在荒凉破败的院落里,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