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缆之灾
**浊浪吞舟盆作盾,沉沙埋舵血凝锚**
1983年谷雨那日,张满的裤腰别着把鱼骨磨的匕首。十三岁的少年蹲在船尾剖鳗鱼,血水顺着甲板缝滴进湖里,引来成群的麦穗鱼。二狗趴在舱口数云彩,突然指着西北方尖叫:"哥!黑龙!"
天际的乌云果然卷成漏斗状,湖面浮起一层诡异的油光。红姑正用蓑草补网,见状抄起铜盆猛敲船帮:"快收网!这是水龙卷的胎衣!"张老西的铜烟锅在罗盘上磕出火星,指针疯转如离水的鳊鱼。
三条渔船刚用缆绳绞成串,浪头己掀起丈高。二狗被甩到腌菜缸边,额头撞出个血窟窿。阿花抱着猫崽缩进米缸,黄猫的利爪在她胳膊上抓出八道血痕。张满用牙咬断缠住舵柄的渔网,腥咸的浪头灌进喉咙时,他看见挖沙船的红色桅灯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突突突"的柴油机声盖过了雷吼。公社新造的挖沙船像头钢铁巨兽,船头的铲斗还沾着明代沉船的碎瓷。相传明朝建立初期朱元璋和陈友谅大战鄱湖十八年,湖底不知沉了多少战船,弓箭的箭头,吃饭的瓷碗和细散的银块铜钱。张老西拼命打旗语,风雨中却只见对方船尾飘着的"农业学大寨"红旗。
两船相撞的瞬间,张满听见龙骨断裂的哀鸣。自家船头供奉的龙王牌位飞上半空,不偏不倚卡在挖沙船的雷达罩里。红姑抄起鱼叉扎进对方船帮,火星西溅中竟露出半截森森白骨——原是挖沙船盗捞的宋代古墓陪葬品。
"抱紧木盆!"张老西把哭嚎的阿花塞进倒扣的腌菜盆。张满刚要拽二狗,忽见挖沙船抛下铁锚,锚链正缠住自家渔船的缆桩。浊浪里他摸到舱底的青铜鱼刀,那是割过自己脐带的神器。刀锋砍在铁链上迸出蓝火,虎口震裂的血染红了祖传的鳜鱼纹。
暴雨中飘来柴油味的血沫。张满从裂缝看见挖沙船仓里堆着石碑,正是前年拆了龙王庙的建材。二狗突然指着水下尖叫:"爹的烟锅!"
一具身体正卡在挖沙船的螺旋桨间,藏青布衫的碎片像垂死的江鸥。红姑的银簪子突然断裂,那是她太奶奶传下的陪嫁。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三条渔船只剩半截桅杆。张满抱着木盆漂浮,盆里是昏厥的弟妹和断尾的猫崽。他摸到盆底有凹凸的刻痕,借着闪电看清是"光绪二十七年吴城赈灾"的字样——这腌菜盆原是光绪年间的义仓米斗。
七日后,公社送来的救济粮里掺着沙石。张满在沙滩上捡到半块罗盘,磁针永远指着父亲沉没的方位。夜里他偷溜回沉船处,从舱梁暗格摸出个油纸包——裹着三枚鹰洋和那张浸血的船契。月光下,少年用鱼线把罗盘残片穿成项链,挂在了阿花细瘦的脖颈上。
诗云:
黑蛟吐浪铁船横,龙庙碑石逆水行
童血淬刀斩锚日,方知灾劫是前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