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惊魂**
**沼泥没膝书声远,蛇影缠腰渔火寒**
1972年白露前三日,张满的布鞋陷进沼泽。爷爷背着他,七岁的孩子竟比三十斤的渔网还沉。腐草间突然窜起条水蛇圆圆的脑袋正对着老人膝盖上的陈年咬痕,不过这边的水蛇无毒,也有人抓几条炖汤。
"闭眼!"爷爷的烟锅猛砸下去,沼泽溅起黑泥。张满从指缝看见蛇身缠住枣木拐杖,那是用渔船龙骨雕的。腥风掠过耳际时,他怀里的铁皮文具盒当啷作响——里头装着母亲用鱼鳔粘的橡皮。
教室后窗飘来粉笔灰,张满总以为是鱼鳞在反光。他的课桌腿绑着麻绳,绳头拴着从家里带来的破渔网。班主任李老师没收了网兜里的螃蟹,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个"渔"字:"张满同学,这个字念'捕鱼为业'的渔..."
下课铃响时,张满正用铅笔刀在桌角刻浪花纹。操场边的围墙上,他偷偷摸出藏在裤腰的银鱼干,却被穿绿胶鞋的男孩抢去:"水上佬也配吃零嘴?"
暮色染红教室玻璃时,爷爷的烟袋锅在窗台上磕出火星。张满蹲在墙角,正用算术本折纸船——那是他今天第十七次被罚站。本子上的红叉像渔网破洞,李老师批注的"野性难驯"被漏进来的雨水洇成蓝痕。
"老师莫怪。"爷爷往教员室桌上放了两条风干鳜鱼,"满崽夜里还要帮着收网..."
李老师推了推断腿的眼镜,镜框缠着医院胶布:"现在搞教育革命,他连全班学生'都写不全。"
窗外忽传来汽笛声,张满像离弦的箭冲出去。码头上,母亲的船正被浪推得打横,船头晾着的衣裳像招魂的幡。
夜雨打在舱顶铁皮上,张满蜷在渔网堆里描生字。母亲用梭子挑亮煤油灯,光晕里浮沉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歌谱。突然船身剧震,柴油机的轰鸣震碎了玻璃罩。红姑扑到船头,看见挖沙船的探照灯正刺破雨幕——那是公社新成立的"围湖造田突击队"。
期中考试那日,张满的试卷被江风吹走。他追着纸卷跳上礁石,布鞋里灌满初冬的湖水。李老师举着竹教鞭要打手心,却见孩子从怀里掏出个玻璃瓶——里头泡着咬过爷爷的水蛇头。
"这是...这是西脚蛇?"
"它咬人时肚皮会泛青光。"张满舔着冻裂的嘴唇,"爷爷说能入药..."
操场突然响起锣鼓声。学校准备开大会,学生排成一队队,校长亲自讲话,大概意思是鼓励学生一边上学,一边支持劳动生产。
冬至前夜,爷爷背他过沼泽时咳出带鱼腥的血。张满攥着半截红蜡笔,在老人棉袄上画了串避邪的铜钱纹。月光照见沼泽深处有东西在蠕动,竟是当年那条断尾水蛇的子孙。它们盘踞在丢弃的毛泽东像章上,鳞片泛着和炼钢炉同样的冷光。
诗云:
芦笛声咽墨香迟,蛇影犹缠旧骨肢
谁见沼泥藏火种,来年报与春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