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鄱阳初啼**
**龙王殿前焚香火，炼钢炉里照胎衣**
子时的梆子声从吴城老码头飘来时，红姑的羊水破了。船篷顶的冰棱正往下滴着寒光，五条草鱼在舱底木盆里甩尾，搅得满船腥气翻涌。张老西把祖传的青铜鱼刀在裤腿上蹭了蹭，刀刃映出女人煞白的脸。
"莫叫唤！"他往船头啐了口唾沫，"招来巡逻队要收夜渔税！"
红姑咬住裹着艾草的麻绳，额角青筋突突首跳。船板缝里嵌着干涸的鱼血，此刻被热汗浸得发软，渗出暗褐色痕迹。对岸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把鄱阳湖照得赤红——公社的土高炉正在熔炼龙王庙的铜钟。
婴儿的头颅刚冒尖，老西就听见铁壳船的柴油机声。他扯下供奉龙王的黄幡布塞住船窗，手指触到布上经年累月的香灰。红姑的指甲抠进他胳膊时，船身被浪头推得倾斜，腌菜坛子骨碌碌滚到角落，泼出半坛子发酵的蓼蓝叶。
"接稳了！"
刀光闪过，脐带断口迸出的血珠溅在船帆补丁上。那柄铸着鳜鱼纹的青铜刀，是光绪年间老西爷爷从沉船里捞的。婴儿的啼哭混着冰棱断裂的脆响，老西突然把胎盘甩出船窗，几条江豚立刻在月光下翻起银肚。
"满崽，叫满崽..."红姑用舌尖舔湿婴儿打结的胎毛，"网满舱，粮满仓。"
她摸到孩子后颈的月牙胎记，心尖猛地一颤——这和她三年前夭折的大闺女一模一样。舱外传来铁皮喇叭的炸响："所有船只立即靠岸！支援钢铁运输！"
老西往香炉里插了三支断头香，供的是三条瘦巴巴的鲫鱼。自从龙王庙改成冶炼车间，他就把神龛供在船头暗格里。红姑忽然抓住他手腕："把族谱垫在孩子身下！"
油纸包着的家谱从舱梁取下时，掉出片风干的桃花鱼——这是当年老西在女儿坟头捞的。
铁壳船队逼近的阴影笼罩渔舟，桅杆上的破布旗猎猎作响。那原是昭和十西年撕下的膏药旗，此刻映着土高炉的火光，倒像团将熄的炭火。红姑摸出个鱼鳔熬的胶囊塞进襁褓，里头藏着张浸过桐油的船契——1953年政府签发的木质渔船登记证。
"张老西！再不应征扣你全家的粮票！"
老西佝着腰钻出船舱，后腰别着的铜烟锅撞上门框。他望见十二艘渔船正被铁链串成蜈蚣，船头堆着从祖坟扒来的石碑。满崽突然尖声哭起来，盖过了柴油机的轰鸣。
红姑在渗血的草席下摸到硬物——是半截刻着"吴"字的船钉。光绪二十七年发大水时，她太爷爷用这钉补过船底。对岸飘来的烟灰落在婴儿脸上，凝成颗黑痣。
"接着！"老西突然扔来个油布包，里头裹着三枚鹰洋，"等满崽周岁，去镇上兑..."
话音被扩音器截断："…！"
铁壳船甩来的缆绳套住桅杆，老西的渔船猛地倾斜。腌菜坛碎成三瓣，露出藏在坛底的黄铜罗盘——指针正死死指着西北方的冶炼炉。
红姑把鹰洋塞进鱼鳔胶丸时，摸到丈夫暗藏的纸条。昏暗中她辨出八个炭灰写的字："留得船在，不怕浪险"。满崽的哭声里，她嚼碎纸条混着鱼汤咽下，喉头被粗粝的纸渣磨出血丝。
晨雾漫上湖面时，渔船己编入运输队。红姑望见丈夫立在铁壳船头，背影被朝阳拉得细长，像条晒干的银鱼。她解开衣襟喂奶，发现乳汁里掺着缕血丝——昨夜咬断的麻绳碎屑，早把牙床磨成了血窟窿。
诗云：
冰鳞裂处起啼声，火炼龙王钟磬鸣
半卷残旗沉又现，且看廿载浪涛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