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瞧见众人神色各异,心中早己如明镜一般,遂将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沉声言道:
“闹腾了这半晌,我也觉着乏了。都散了吧,各自回屋歇着去!”
众人闻此言,皆不敢多作言语,纷纷行礼告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贾赦心中仍存不甘,却也不敢违拗老太太的意思,只得冷哼一声,甩袖愤然离去。邢夫人见状,也只得讪讪地跟上,临走时还不忘斜睨王夫人一眼,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王夫人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只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向贾母福了一礼,便带着周瑞家的等人翩然退下。
王熙凤眼珠灵动一转,拉着贾琏也告了退,临走时还冲贾环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待众人渐渐散去,贾母这才长长叹了一声,招手示意贾环近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慈爱:
“环哥儿,你且过来。”
贾环闻言,赶忙上前几步,恭敬地行礼道:“老祖宗。”
贾母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眼中难得地露出几分温柔与慈爱:“好孩子,今日之事,你处理得甚是妥当。到底是长大了,知道顾全大局,为家族着想。”
贾环低眉顺目,轻声言道:“孙儿不敢居功,只是不忍见家中因些许小事而伤了和气,失了体统。”
贾母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你如今也是有出息了,瞧瞧你那大老爷,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只晓得争强好胜,连个姨娘生的孩子都比他强上许多,真是让人痛心。”
说着,又拍了拍贾环的手,语气中满是期许:“皇上既看重你,你便要好好当差,莫要辜负了这份恩典和信任。”
贾环恭敬地回道:“孙儿谨记老祖宗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贾母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对鸳鸯言道:“去把我那对白玉镇纸取来,赏给环哥儿。”
鸳鸯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对晶莹剔透、温润如玉的白玉镇纸走了回来。
贾环双手接过白玉镇纸,再次向贾母谢恩。贾母挥了挥手言道:“去吧,好好歇着,明日还要当值呢。”
贾环躬身退下,待出了院门,才微微抬眸望向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和思索。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玉镇纸,唇角微勾起一抹笑意,心中暗忖道:“老太太今日这般抬举我,倒是颇有趣味……看来这府中的风云变幻,愈发有意思了。”
-----
贾环捧着那对白玉镇纸,离了贾母院子,穿过几道曲折回廊,迈过月洞门,一路往自己那偏幽小院行去。
天色己沉,府中各房各院皆己点起了灯笼,昏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
“三爷回来了!”
刚踏入院门,便见彩云手提一盏琉璃灯,从厢房款步迎出。灯光映照下,她那张鹅蛋脸更显秀丽,眉目如画,较平日更添了几分娇媚。
她见贾环手中捧着物件,忙上前来接:“三爷这是哪得来的好东西?快让奴婢瞧瞧。”
贾环将白玉镇纸递与她,神色淡淡:“老太太赏的,不过是一对镇纸罢了。”
彩云接过来,就着灯光细看,不禁轻呼:“呀!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通体晶莹,怕是库房里也难寻几件比这更好的。”
她抬头望向贾环,眼中闪烁着欣喜之光,“老太太竟舍得把这个赏给三爷,可见是真心看重您了。”
贾环嘴角微扬,却不言语,只道:“备水吧,我要沐浴。”
彩云会心一笑,忙将镇纸小心置于案上,转身去张罗。
贾环步入内室,在窗前驻足,凝视着院中那株半枯的海棠树出神。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映出斑驳影迹,那双眼睛更显深邃难测。
不多时,彩云领着两个粗使丫头抬了热水进来,在屏风后安置好浴桶,又撒了些干茉莉花瓣于水面,顿时香气西溢。
一切准备妥当,彩云打发走旁人,亲自来请贾环:“三爷,水备好了。”
贾环“嗯”了一声,转到屏风后。
彩云上前替他宽衣,手指灵巧地解开腰间丝绦。外袍褪下,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己略显旧色,袖口处还磨出了细毛边。
彩云看在眼里,心中微酸,暗想明日定要寻出那件新做的衣裳给他换上。
“今日府里可有什么动静?”贾环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彩云手上不停,轻声答道:“倒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太那边传话来说,要裁减各房月例,连老太太屋里的份例都要减一成呢。”
贾环一愣:“往日府里那般富贵,钱财如山,怎就这般迅速地败落至此?!”
彩云不敢接话,只继续道:“还有……赵姨娘今儿个晌午来过,见您不在,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看气色不大好,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贾环身体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彩云替他除去最后一件贴身小衣,跨入浴桶。温热的水瞬间漫过身体,他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姨娘她,日子也过得艰难。但能在这重重深宅之中,将我从小抚养长大,实属不易……”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充满感慨。
“可不是,那周瑞家的老是爱给姨娘找麻烦,亏得三爷如今有了出息,她们才不敢太过放肆。”彩云取了丝瓜瓤子,沾了玫瑰香胰子,轻轻为他擦背。
水汽氤氲中,彩云瞥见贾环肩背上几道淡淡的疤痕,皆是从军归来后所留下的痕迹。她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那些伤痕,心头一阵刺痛。
“这力道重吗?”她轻声问道,语气中充满关切。
贾环睁开眼,从水中抬起手臂,淡淡道:“还行。”
彩云咬了咬唇,低声道:“如今老太太虽赏了东西,可府里那些人……明日背地里不知又要说多少闲话。”
贾环伸手撩起一捧水,看它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她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横竖这些日子也听惯了。”
他声音低沉。
彩云取了木勺,舀水缓缓淋在他肩上,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方才周瑞家的路过咱们院子,故意大声说什么‘野雀儿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分明是说给咱们听的。”
贾环眼中寒光一闪,手指在浴桶边缘轻轻叩击,溅起几星水花:“那起子奴才,惯会捧高踩低。”
“你记着,若他们做得过分,不必忍气吞声,该回击便回击。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他继续说道。
彩云手中木勺一顿,暖黄灯光下可见她睫毛轻颤:“三爷这般说,奴婢心里便踏实了。只是……”她迟疑道,“周瑞家的是太太跟前得脸的,若真闹起来……”
“无妨。”贾环向后仰靠,闭目道,“我如今虽比不得宝玉得宠,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只管按我说的做。”
“对了,三爷,”彩云忽然想起什么,声音轻快起来。
“昨儿个我去给晴雯送绣线,正瞧见她给老太太补衣裳呢。那手艺真是……金线在她手里就跟活物似的,补得天衣无缝。真让人羡慕……”
她啧啧称奇,语气中充满敬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