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一,朔日。
长安县署正堂前的梧桐落尽新叶,李焕望着檐下悬挂的七方官灯,映得胸前新赐的铜鱼符熠熠生辉。昨日御史台三司推事结案,他被正式擢升为从九品下司户佐,兼领御史台检校文书,这个在《唐六典》中仅存半页记载的职位,此刻却让他的獬豸补子换了新的织纹。
"李司户今日该换绯衫了吧?" 典史王承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带着三分客套七分探究,"昨夜市署送来新织的官服,靛青暗纹比从前密了三成 —— 说是按《舆服志》' 勋官加等 ' 的规制。"
李焕转身,见对方盯着自己腰间的铜鱼符,那是流内官的标志,比从前的木鱼符多了三圈竹节纹。"典史谬赞了," 他抚过新补子上的双獬豸纹,"不过是暂摄文书,狱政房的《囚徒年状籍》,还得劳烦您多费心。"
王承宗的目光在 "双獬豸" 上顿住 —— 这是御史台特有的标识,意味着李焕从此首属三司,不再受县署辖制。他忽然从袖中掏出卷旧账:"早年在市署当差时,见过这种双獬豸纹,上一次出现还是开元年间的御史中丞..." 话未说完,被值房小吏的通报打断。
"御史台差官到!" 清脆的通报声中,春杏抱着官服闯入,左眼尾的泪痣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她递过的绯衫领口绣着苜蓿纹,正是陇右道的象征:"这是用市署织坊戊字库的余料制的,陈阿爹说,每寸布纹都对着北斗第西星。"
李焕注意到官服内衬绣着极小的槐树叶 —— 那是妹妹小满的暗号。昨日收到的家信里,小满说张二哥己带着陇右商团的证词进京,桑田的苜蓿开得正好,像极了他新官服上的纹路。
狱牢方向传来驼铃声,易卜拉欣带着粟特商团的谢礼到来,颈间终于没了囚枷:"波斯商团奉您为 ' 星槎守护者 '," 他呈上的银瓶里装着龙膏酒,瓶身刻着与李焕补子相同的獬豸,"我们的驼队,以后会在每个驿站留下分银图的暗记。"
更远处,李之涣与新科进士们站在旌善亭下,举子们的青衫上别着自制的獬豸徽记。当李焕走过时,他们齐声吟诵新赋:"獬豸触邪兮,以笔为角;分银现形兮,以牒为锋。" 声音惊起檐角宿鸟,振翅声与长安晨鼓隐隐相合。
午后拜会郑县尉,新县尉的态度己从刁难转为笼络:"司户明日便去御史台任职?" 他指着案头的《两税法修订稿》,"某家在 ' 市税折银 ' 条加了注,说需司户大人这般明眼人核查。" 李焕注意到修订稿边缘,用密蜡画着范阳节度使的军印。
黄昏时分,老宦官王承恩的车辇悄然停在县署后巷。"陛下看了素衫暗纹," 老人递过个锦盒,里面是半枚玉扳指,"说獬豸补角之事,倒像是天意。" 扳指内侧刻着 "陇右道李校尉",正是父亲的名字。
更鼓初响时,李焕独自来到狱牢。陈阿爹的牢门前贴着春杏新绣的平安符,老匠人隔着栅栏笑:"小老儿如今能睡个安稳觉了,市署再也不敢说我是 ' 官户贱民 '—— 您瞧这枷锁,都换了槐木的。"
他摸着牢门上的新铜锁,忽然听见易卜拉欣在隔壁教囚徒们唱波斯民谣,歌词里混着 "獬豸"" 星槎 " 的汉语音译。李之涣正在给囚徒们讲《九执历》,说星象的轨迹终将指向正义,就像长安城的朱雀大街永远通向大明宫。
子夜,李焕展开妹妹的信,小满在末尾画了幅小画:县署门前,穿着绯衫的哥哥身旁,站着抱着胡麻饼的春杏、牵着骆驼的易卜拉欣、还有举着诗卷的李之涣。画旁写着:"娘说,獬豸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独角,而是千万个心眼明亮的人,凑成的一双眼睛。"
他望着案头的《长安坊图》,新官服的苜蓿纹影子投在图上,恰好覆盖了分银图的十二道星象。明日就要去御史台赴任,那里的獬豸屏风缺角己被补全,而他的铜鱼符,将能打开更多从前无法进入的官署大门。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穿上绣着苜蓿纹的绯衫,铜鱼符在胸前轻晃。经过狱政房,见典史王承宗正对着旧账出神,账册上 "开元二十六年分银" 的条目旁,不知何时画了个小小的獬豸 —— 与他补子上的双獬豸不同,这个单角獬豸缺了块角尖,却依然倔强地昂首。
这一日的长安县署,因一个从九品小吏的擢升而多了几分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