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西月廿七,辰时初刻。
御史台台院的獬豸屏风前,崔勾检的弹劾牒在晨风中哗啦作响。李焕跪在青砖上,听着对方历数 "私通胡商"" 擅改狱情 ""动摇税基" 三条大罪,目光却落在屏风獬豸的角尖 —— 那里缺了米粒大的一块鎏金,与他父亲甲胄图上的破损处惊人相似。
"崔大人说卑职私通胡商," 李焕展开易卜拉欣翻译的粟特文密信,"此乃星槎商团举报市署私铸的铁证,商团印章与《关市令》备案的火漆纹完全一致。" 他取出春杏连夜拓制的织坊暗纹图,十二道星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些暗纹绣在市署囚衣上,每道对应右藏库的十二柜银铤。"
监察御史韩大人猛地拍案:"休得巧言令色!你私藏陇右道苜蓿纸,分明是勾连藩镇..." 话未说完,目光被李焕呈上的《府兵甲胄图》吸引 —— 图上用朱砂圈着的陇右军冬衣暗纹,与春杏肩头的坊图刺青严丝合缝。
"诸位大人请看," 李焕指着图中鳞甲纹路,"开元二十六年的陇右军冬衣,每十片鳞甲对应一柜银铤,暗纹走向即为分银路线。" 他摸出张二哥遗留的苜蓿叶,叶面密蜡字在烛火下显形:"范阳节度使府的银铤模子,正是用陇右军甲胄熔铸。"
台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值房吏抱着卷《暴骨总册》闯入:"城南新掘出十二具刺青尸,每具心口都刻着官署简称!" 李焕认得这是春杏的暗号 —— 十二具尸体对应分银图的十二道标记,她竟带着囚徒们冒死整理了乱葬岗的证据。
崔勾检的脸瞬间青白,他终于明白这些无主尸身并非弃子,而是李焕刻意留下的 "活证"。当值房吏展开尸格牒,每具尸体的北斗尾端指向清晰: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最后一具首指大明宫右银台门。
"崔大人可记得," 李焕忽然取出老宦官王承恩给的鎏金帖,"右银台门传信那日,卑职曾见大人靴底沾着乱葬岗的红胶土 —— 与最新发现的尸身埋土完全一致。" 这话像根细针扎破窗纸,台院内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崔勾检的皂靴上。
政事堂行走的身影突然出现,中书舍人王大人捧着《两税法草案》步入:"裴中书令有令,着李典狱呈献分银图实证。" 他扫过崔勾检,袖中掉出片靛青布 —— 正是春杏所说的市署织作匠首袖口残片。
李焕抓住机会,呈上春杏连夜赶制的素衫:"此衫用开元二十六年同款靛青织就,暗纹可在月光下显形。" 当素衫被挂到獬豸屏风前,星象纹路恰好投在屏风缺角处,补上了那粒缺失的鎏金。
"好个 ' 獬豸补角 '!" 殿外传来尚书左丞的笑声,这位曾在陇右道任职的老臣,盯着素衫上的苜蓿纹点头,"当年陇右军的冬衣暗纹,某家也穿过 —— 李校尉的儿子,果然得了其父的严谨。"
崔勾检见势不妙,突然祭出最后杀招:"即便分银属实,也是前朝旧案,与当今两税法何干?" 李焕早有准备,翻开草案中 "市税折银" 条目:"大人请看,范阳、成德等镇的折银数目,与开元二十六年分银记录完全吻合,分明是借新法之名,行旧弊之实。"
台院的铜漏滴答作响,韩大人忽然发现弹劾牒上的 "私通胡商" 罪证,竟全是市署伪造的火漆印。他想起昨夜尚食局送来的胡麻饼,饼底的獬豸纹与李焕胸前补子相同 —— 这是大明宫在暗示态度。
"依《御史台仪制》," 尚书左丞最终开口,"此案涉三省六部,当移交三司推事。" 他望着李焕,目光落在其磨损的木鱼符上,"李典狱查案有功,可暂摄御史台主簿属官,协理文案。"
退堂时,春杏带着囚徒们跪在台院外,每人手中捧着绣着不同星象的素衫。李焕认出其中一件绣着陇右道的苜蓿,针脚间藏着妹妹小满的槐树叶印记 —— 原来她早己将家人的思念,织进了揭露真相的证据里。
这一日的御史台,獬豸屏风的缺角被素衫暗纹补上,阳光透过窗棂,将那些细密的针脚投影在青砖上,像极了长安城坊墙上的万千砖缝。李焕摸着新换的铜鱼符,忽然明白,所谓成长,从来不是官阶的跃升,而是让每个被权势碾碎的细节,都能在律法的光照下,重新拼贴成完整的真相。
春杏递来片新摘的苜蓿叶,叶面上用靛青画着小小的獬豸。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獬豸角虽小,能触尽人间不公。" 此刻,这句话不再是模糊的家训,而是他亲手绣在素衫上的、千万个细密针脚组成的、永不褪色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