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五月初二，辰时初刻。
御史台西档案阁的楠木门轴发出闷响，李焕的铜鱼符在门禁的獬豸纹上投下影子。新任主簿张大人指着如山的户籍牒："司户佐的首务，便是核校诸道军镇的 ' 税丁折银 ' 数目 —— 范阳节度使上月申报的三万丁口，竟比去年多出五千。"
他翻开第一匣文书，范阳《税丁黄籍》的纸角染着靛青色，与市署织坊的余料相同。更可疑的是，每十户丁口旁都画着极小的北斗尾端，指向与分银图上的范阳标记完全一致。"张大人，" 李焕指着某页的朱砂批注，"此 ' 折银丁口 ' 无手模画押，按《户令》当视为无效。"
张主簿的目光在 "手模" 二字上顿住，他知道这是李焕在狱政房练出的本领 —— 每个囚徒的画押都要核对指纹，如今用在户籍核查上，竟成了分银图的突破口。"司户且查，" 他忽然压低声音，"昨夜有人看见，市署录事抱着《开元二十六年市税账》进了中书省。"
档案阁的阳光被飞檐切割成獬豸形状，李焕的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在范阳牒文里发现半片苜蓿叶 —— 与春杏绣在官服上的纹路相同。他想起妹妹小满的信，陇右商团正是用苜蓿叶标记分银路线，而范阳的 "多出丁口"，怕是用市税银买通户籍吏的结果。
巳时三刻，春杏带着新绣的素衫闯入御史台值房，衣襟上别着从市署偷出的织机梭子："陈阿爹说，今春的织机经轴全换了，新暗纹是南斗六星绕着缺角獬豸 —— 和您补子上的双獬豸不一样。" 梭子内侧刻着极小的 "右银台门"，正是大明宫的证物入口。
李焕忽然想起老宦官王承恩的玉扳指，内侧刻着的 "陇右道李校尉"，与范阳牒文的苜蓿标记形成经纬。他取出易卜拉欣翻译的商团密信，发现 "范阳银铤模子" 的波斯语，恰好对应《府兵甲胄图》上的鳞甲数目。
午后拜会中书舍人王大人，却见其值房摆着新得的《九执历》全本 —— 正是胡商囚徒被没收的那卷。"司户对星象很有心得？" 王大人抚着书页，目光落在李焕的苜蓿纹领口，"某家倒觉得，陇右道的苜蓿，比星象更能说明问题。"
这话暗藏机锋。李焕注意到《九执历》的星图上，主税星 "摇光" 被改成指向范阳，与分银图的原始标记相悖。他忽然明白，市署正在通过修改星图，将范阳的非法分银合法化，而中书省的《两税法修订稿》，即将为此背书。
更鼓初响时，李之涣带着三名举子叩门，每人手中捧着《长安坊图》拓本："昨夜旌善亭的匿名碑被人涂毁，却留下这个。" 拓本的朱雀大街旁，用靛青画着十二只缺角獬豸，每只指向不同官署 —— 正是乱葬岗十二具尸体的刺青汇总。
"列位可知道，" 李焕指着拓本上的苜蓿田标记，"每只獬豸缺角的方向，对应着《府兵甲胄图》的鳞甲缺口。" 他忽然想起陈阿爹的话，市署织坊的新暗纹，其实是在覆盖旧分银图，就像中书省在修订稿中掩盖真相。
子夜，御史台的更夫突然敲响云板，说档案阁有夜贼。李焕赶到时，见盗书贼穿着市署织作匠的服饰，怀中掉出的不是档案，而是春杏绣的平安符 —— 上面的北斗尾端，竟指向御史台主簿的值房。
"司户大人好手段，" 张主簿从阴影里走出，手中拿着范阳牒文的抄本，"不过某家劝你，有些旧账，还是让它埋在乱葬岗的好。" 他指着贼衣上的靛青暗纹，"市署今早换了织机经轴，新暗纹是... 双獬豸护着缺角。"
李焕望着对方袖口的范阳军印，忽然明白，张主簿正是市署安插在御史台的暗线。他摸出王承恩给的玉扳指，獬豸角尖在月光下与贼衣暗纹重合 —— 这是大明宫与市署暗战的符号，而他，正站在这场暗战的轴心上。
长安城的晨钟响起时，李焕在《御史台检校牒》写下第一条驳正："范阳税丁折银三万，无手模者五千，按《户令》第二十七条，当驳回重勘。" 牒文末，他画了个小小的苜蓿纹 —— 这是只有春杏和小满能懂的暗号，意味着分银图的范阳线，正式进入御史台的核查视野。
这一日的御史台值房，春杏送来的素衫被挂在案头，苜蓿纹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影子，像极了陇右道的桑田。李焕摸着新得的《九执历》残页，忽然发现星图背面用密蜡写着："开元二十六年冬至，崔勾检在市署后堂分银 —— 王承恩手记。"
他知道，这是老宦官冒死留下的证据，将崔勾检与市税案首接关联。当他将残页夹入范阳牒文，铜鱼符的竹节纹恰好压在 "崔勾检" 三字上，仿佛獬豸的独角，即将触向这张盘根错节的分银大网。
窗外，朱雀大街的驼铃声应和着御史台的云板，易卜拉欣的商团正驮着苜蓿西进。李焕忽然想起小满信中的话："每颗苜蓿种子，都记得自己从哪片田里长出。" 而他，正让每道分银的轨迹，都记得自己从哪具尸格、哪页牒文、哪道织纹里显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