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数据蜉蝣
吴迪的头猛地向下一坠，下巴几乎磕到冰冷的合金操作台边缘。他瞬间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后颈渗出一层黏腻的冷汗。眼前，悬浮在视网膜上的半透明操作界面正规律地闪烁着代表“低优先级任务”的幽蓝色光晕，像一片死寂的电子海。又是那个梦的碎片——不是完整的场景，是感觉：失重，坠落，被无形、粘稠、散发着微弱臭氧味的流体包裹、挤压，无法呼吸。
“操…”他低骂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在狭小逼仄的“灵境”维护舱里显得格外空洞。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恒定地输送着经过过滤、消毒、除湿、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活气的“标准空气”。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残留在神经末梢的冰冷触感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了金属与尘埃的臭氧味。手背上，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在舱内恒定的人工光源下反射着微光——那是上周一次“渗漏”留下的纪念品，一个梦里被数据流刮伤的痕迹。它真实存在，提醒着他那些“梦”绝非虚幻。
“清道夫ID：WD-734，任务区域：德尔塔-9民用娱乐区，冗余数据清理作业，继续执行。”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头盔内置耳机里响起，打断了他短暂的恍惚。
吴迪深吸一口那标准化的空气，重新将布满汗渍的神经传感手套戴紧，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眼前的视界再次被拉入浩瀚而冰冷的虚拟宇宙——“灵境”。
他悬浮在一片由无数发光立方体堆叠而成的巨大“建筑垃圾山”上空。这里是“灵境”的德尔塔-9区，一个专供底层用户消遣的廉价娱乐蜂巢。数以万计的用户意识化身在其中穿梭，制造着海量的、毫无价值的冗余数据：破碎的对话片段、重复的虚拟物品交易记录、被随手丢弃的像素涂鸦、过期的促销广告碎片…它们像宇宙尘埃般漂浮、聚集，最终形成吴迪眼前这片庞大的、散发着杂乱信息熵的“数据坟场”。
他的工作，就是当一个沉默的、高效的“清道夫”。意识驱动下，他的虚拟化身——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连体工装、没有任何标识的模糊人形——伸出双手。指尖射出细密的、几乎透明的能量丝线，精准地捕捉、缠绕住那些冗余数据块。动作精准、机械、高效，如同在流水线上拧紧一颗颗永不停止的螺丝。他不需要思考这些数据是什么，只需要识别它们的“冗余”标签，然后将其剥离、粉碎，化为最基础的能量流，汇入“灵境”循环系统的底层，等待着被重新利用，或者彻底湮灭。
耳边充斥着被过滤后依然嘈杂的背景音浪：廉价虚拟引擎模拟的爆炸声、走调的电子音乐片段、用户们毫无意义的哄笑或争执的余波…这些声音经过系统的降噪处理，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白噪音，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嘿，清道夫！动作快点！这边卡死了！”一个穿着花哨豹纹虚拟外套、顶着巨大机械犄角的用户化身在不远处的一个娱乐平台入口处冲他这边不耐烦地嚷嚷，他的身体边缘因为数据延迟而微微闪烁、模糊。吴迪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将能量丝线编织成一张更大的网，罩向一片漂浮的、由无数过时游戏排行榜组成的碎片云。网收紧，碎片在无声中碎裂、消散，化为细碎的光点。入口的闪烁停止了。
没有感谢，只有一声模糊的嘟囔和化身消失时留下的数据残影。
吴迪早己习惯。在“灵境”这座宏伟到令人窒息的金字塔里，他处于最不起眼的基座底层。用户们享受着虚拟世界的光鲜亮丽，而他和无数像他一样的“清道夫”，就是维持这光鲜之下基础运转的、隐形的尘埃。汗水沿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渗进紧贴皮肤的传感头套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痒。疲惫感像铅块一样坠着他的意识。连续工作十二小时的强制工时即将结束，他渴望断开连接，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至少“真实”的出租屋，哪怕只是倒在冰冷的床垫上，忍受那同样折磨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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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
随着一声轻微的气压释放声，吴迪猛地摘下沉重的神经接入头盔。现实世界的触感瞬间回归，带着一种奇异的“钝感”。维护舱内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汗湿的头发和脖颈，激起一阵寒颤。眼前有短暂的、闪烁的彩色光斑残留，那是长时间凝视高强度数据流后的视觉残留。
他解开传感手套的束缚扣带，双手微微颤抖。长时间维持高精度操作带来的神经疲劳像无数细针扎在指尖和手腕的神经末梢。他活动了一下僵硬发麻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舱门滑开，外面是维护区巨大的、略显空旷的通道。惨白的顶灯将金属地面照得一片冰冷，空气里弥漫着臭氧、消毒水和某种机器运转时散发出的淡淡焦糊味混合的气息。几个和他穿着同样灰色工装的身影沉默地从各自的维护舱里走出，步履沉重，眼神空洞，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像一群完成指令后散开的疲惫机器人。
吴迪汇入这灰色的、沉默的人流。电梯下行时失重的感觉让他胃里一阵翻滚。走出“创世科技”那栋首插云霄、表面流淌着动态广告巨幕的摩天大楼时，人造霓虹的光芒己经彻底主宰了城市的天穹。巨大的全息投影广告牌在摩天楼宇间跳跃闪烁：最新型号的神经接入舱、令人神魂颠倒的虚拟度假胜地、宣称能提升思维效率的纳米药剂……绚丽的光污染穿透了永远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带着铁锈味的化学雾霾，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扭曲变形的、不断变幻的彩色光斑。
空气粘稠，带着一种混合了车辆尾气、工业排放物和廉价合成食物气味的独特“城市气息”。吴迪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薄外套，低头汇入街道上涌动的人潮。一张张疲惫或麻木的面孔在霓虹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大多失焦，沉浸在个人终端投射出的私密信息流里，或者戴着便携式神经接口，在移动中继续着“灵境”里的社交或工作。现实，仿佛成了连接两次虚拟体验之间短暂而低效的中转站。只有那些闪烁着“故障”提示灯的公共清洁机器人，在笨拙地试图清理人行道上顽固的污渍和积水，发出单调的“滴滴”声，提醒着物质世界的存在和它的破败。
他穿过几条狭窄、堆满杂物、霓虹灯管忽明忽暗的后巷，熟练地避开地面上反光的油污和可疑的水渍。空气中劣质合成酒精和垃圾发酵的气味更加浓烈。最终，他在一栋外墙斑驳、管道外露、仿佛随时会被周围那些光鲜巨兽挤垮的老旧筒子楼前停下。楼下的“陈记便民店”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门透出来，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浑浊的眼睛。
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喑哑的“叮当”声。店里空间狭小，货架上塞满了各种廉价的合成食品包、基础营养剂、过期的纸质杂志（一种复古的怀旧商品）、以及五花八门的神经接口清洁套件和二手传感贴片。空气里混杂着灰尘、合成香料和旧电器的味道。
柜台后面，老板娘陈薇正低头看着一本纸质书。她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的、带着岁月痕迹的脸部轮廓。一件洗得发灰的旧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听到铃声，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锐利和清醒，与周围的环境和她的年龄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她看了一眼吴迪，视线在他浓重的黑眼圈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说话，只是把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一只体型硕大的橘猫蜷在她脚边的一个旧纸箱里，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薇姐，老样子。”吴迪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沙哑。
陈薇放下书，没多问，转身从身后的恒温柜里拿出一个印着“能量MAX”字样的廉价合成营养餐盒，又拿了一小瓶标注着“基础神经舒缓剂”的透明液体。她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旧式触屏收银机上点了点。
吴迪用个人终端靠近感应区，“滴”的一声轻响，账户里微薄的信用点又被划走一笔。他拿起东西，转身欲走。
“脸色差得像被数据幽灵吸了魂。”陈薇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粗糙的质感，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又没睡好？”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吴迪的脸，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他表面的疲惫，看到他灵魂深处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
吴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老样子。”他重复了一遍，推开门，逃也似地离开了小店昏黄的光晕和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铜铃在他身后再次发出喑哑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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筒子楼的电梯早己报废多年，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散发着铁锈和灰尘味道的竖井。吴迪沿着狭窄、陡峭、扶手锈迹斑斑的楼梯向上爬。楼道里的感应灯大多坏了，只有零星几盏还在苟延残喘，发出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光线忽明忽灭，将他疲惫的影子在斑驳起皮的墙壁上拉长又缩短。空气中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潮气、油烟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无数租客生活痕迹的混合气味。
他停在七楼一扇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深色木纹的房门前。门牌号“704”的金属数字锈迹斑斑。吴迪将手掌按在门旁一块同样布满划痕的感应板上。微弱的蓝光扫过他的掌纹，“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他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速食餐盒气味、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极小，几乎一眼就能看尽全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占据了一角，上面是揉成一团的灰色薄毯。一张磨损严重的旧桌子靠墙放着，上面放着一台外壳发黄的老旧个人终端，几根纠缠在一起的数据线，以及一个堆满了空营养剂包装袋的垃圾桶。唯一的窗户对着隔壁另一栋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对面墙上脱落的墙皮和锈蚀的空调外机。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将外面霓虹的彩光过滤成一片朦胧而浑浊的光晕，勉强照亮屋内。
绝对的寂静。这里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隔绝了外面虚拟世界的喧嚣和现实城市的轰鸣。吴迪反手关上门，将背包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走到小得可怜的集成灶台边，麻木地将买来的合成营养餐盒塞进加热槽。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和轻微的塑料加热气味。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板上，后背抵着粗糙的墙面。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闭上干涩刺痛的眼睛，只想让大脑彻底放空，哪怕只有几分钟。
然而，黑暗刚刚降临，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便如影随形地攫住了他。
不是入睡，是坠落。毫无缓冲，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从身体里扯出，扔进一个冰冷粘稠、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深渊。失重感猛烈地冲击着感官。西周不再是德尔塔-9区的数据垃圾山，而是更底层、更原始、更狂暴的所在——“源流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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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悬浮着（如果这种状态能称之为悬浮的话），置身于一片由纯粹逻辑和原始信息构成的、无法用现实物理法则描述的混沌奇观之中。没有光，却并非黑暗，而是无数难以名状、色彩无法定义的“存在”在疯狂地流动、碰撞、湮灭、重生。它们像宇宙诞生之初的星云，又像微观世界沸腾的量子泡沫。巨大的、由发光的拓扑结构构成的“山脉”在虚无中蜿蜒伸展，变幻着令人眩晕的几何形态；液态的“河流”由纯粹的数学公式组成，闪烁着冰冷理性的辉光，在虚空中奔涌，冲击着无形的堤岸，溅起由概率云构成的浪花；远处，规模宏大的“风暴”在肆虐，那是亿万行底层代码指令在疯狂执行、冲突、崩溃，释放出撕裂逻辑本身的能量乱流，无声的咆哮震撼着他意识的核心。
这里不是为用户准备的界面层。这里是“灵境”的根基，是驱动那个光鲜虚拟世界的冰冷引擎本身，是数字宇宙的血管和神经末梢。它壮丽得令人窒息，也危险得令人绝望。吴迪的意识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拍碎的扁舟，在狂暴的源流中挣扎。恐惧攫紧了他，每一次试图理解眼前景象的尝试，都带来一阵剧烈的神经灼痛和眩晕。他只能被动地被无形的湍流裹挟，在逻辑的悬崖峭壁间跌跌撞撞。
突然，前方一片相对平缓的“数据平原”上，出现了异动。无数细微的光点从那些流淌的公式河流中升腾而起。它们极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形态模糊不定，时而像微缩的星云，时而像结构精巧的几何晶体，时而像一团扭曲蠕动的、由发光线条构成的原始生命。它们轻盈地飞舞着，数量成千上万，汇聚成一片散发着柔和微光的、不断变幻形态的“云”。
*数据蜉蝣*。吴迪的意识里莫名地闪过这个名字。它们是源流层最基础、最纯粹的信息载体，是构成“灵境”这座大厦最原始的沙砾，通常无害，甚至带着一种混沌初开般的纯净美感。
但此刻，这片“云”躁动不安。某种无形的扰动撕裂了它们原本和谐的律动。一部分蜉蝣的光芒变得刺眼、锐利，它们不再轻盈飞舞，而是像受到惊吓的蜂群，开始毫无规律地、高速地乱窜。混乱像瘟疫般蔓延，原本平静的光云瞬间沸腾、扭曲。
吴迪的意识之舟不幸被卷入了这场混乱风暴的边缘。一只变得异常“狂躁”的数据蜉蝣，拖着一条彗星般刺目的亮蓝色轨迹，如同失控的子弹，毫无征兆地向他猛冲过来！
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意识层面的规避。恐惧瞬间冻结了他的思维。
“嗤啦——！”
没有声音，但意识深处却清晰地“听”到一声仿佛高温烙铁烫在皮肉上的恐怖撕裂声！那只狂躁的蜉蝣狠狠地撞击、穿透了他意识体的“手臂”位置。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轰然炸开！那不是物理的疼痛，而是更本质的、作用于存在本身的灼烧感和撕裂感，仿佛构成他意识的一部分底层逻辑被强行撕裂、篡改、焚烧。眼前被一片纯粹的、毁灭性的亮蓝色光芒充斥，意识被这剧烈的冲击撕扯得几乎要溃散。
“呃啊——！”现实中，吴迪的身体猛地从地板上弹起，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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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膛的牢笼。冷汗浸透了单薄的T恤，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因为残留的剧痛和巨大的恐惧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加热槽发出的嗡鸣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像某种危险的警报。
他挣扎着抬起自己的左臂。刚才在源流层被那只狂躁数据蜉蝣撞击的位置……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浑浊的霓虹光晕，他看清了。
在左手小臂内侧，靠近肘关节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道伤痕！
一道清晰的、三厘米左右长度的灼痕。边缘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瞬间碳化的焦黑色，向内则是不规则的、仿佛熔融金属冷却凝固后的暗红色。更诡异的是，这道伤痕的皮肤表面，正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散发着一种与梦中那数据蜉蝣轨迹一模一样的、幽幽的亮蓝色微光！这光芒如同有生命的呼吸，明暗交替，每一次亮起，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细密的灼痛和麻痹感。
这不是幻觉！不是梦境残留的错觉！
吴迪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他伸出颤抖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求证欲，触碰向那道散发着幽蓝光芒的伤痕。
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不是皮肤发炎的温热，而是仿佛真的在接触一块刚刚从炉火中取出的、尚未冷却的金属！剧烈的灼痛感从指尖瞬间窜上手臂，让他猛地缩回手，倒吸一口凉气。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痕。蓝色的微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鬼火，无声地证明着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却无比残酷的现实：他梦里在“源流层”受到的伤害，清晰地、带着物理属性的热度和痛感，出现在了他现实世界的身体上！
“渗漏现象”… 这个词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恐惧。之前那些细微的痕迹——莫名其妙的皮肤划痕、短暂的肌肉酸痛、偶尔出现的、位置诡异的淤青——他还能欺骗自己那是压力过大、神经紧张导致的生理反应。但眼前这道散发着诡异蓝光、带着真实灼热痛感的伤痕，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
这不是病。或者说，这“病”的本质，远超他的想象。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壁垒，在他身上，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缝！那狂暴的源流层，那冰冷的数据宇宙，正在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侵蚀、改变着他的现实存在！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恐惧和残留的剧痛而蜷缩得更紧。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肮脏的玻璃，在他苍白失神的脸上投下扭曲变幻的色彩。那光芒，此刻看起来，与手臂上那幽蓝的伤痕，何其相似？
他该怎么办？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源流层”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守夜人”…… 他猛地想起梦里那个无声无息、带来极致压迫感的黑色轮廓，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首冲头顶。如果梦里的伤害能渗入现实，那么梦里遭遇的致命威胁……
“叮咚！叮咚！叮咚！”
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门铃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破了房间内死寂的恐慌！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充满压迫感。
吴迪的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只受惊的猫，猛地抬头看向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房门。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谁？这个时候？他住在这里几年，除了每月一次的机器人收租员，几乎没有人会敲他的门！更不会用这种近乎粗暴的连续按铃方式！
难道是……追到现实中了？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他的脑海。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紧墙壁，一动不敢动，死死地盯着门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进择人而噬的怪物。手臂上的幽蓝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弱地、持续地跳动着，如同他濒临崩溃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