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拉着阿箬退到宫墙的阴影里。眼下唯一的希望,只有弘历。她低声吩咐:“阿箬,你去重华宫探探消息。我……去永寿宫堵他。”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破釜沉舟的孤勇,随即分头向两座宫殿疾奔而去。
烈日当空,空气灼烫得扭曲。青樱浑然不顾暑气蒸腾,一路疾行至永寿宫门外。确认弘历正在宫内用膳后,她背靠着滚烫的朱红宫墙,缓缓滑下,将手中的丝帕死死攥紧。
不知煎熬了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从宫门内转出。
“弘……”话音刚冲出喉咙,便被青樱狠狠咬住舌尖咽了回去,口中传来一丝清醒的痛楚,“西阿哥。”
那双玄色云纹的靴子在她五步之外停驻。弘历转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求您......”她强迫自己冷静清晰地说出诉求,可猩红的眼睛却出卖了她,“让我见姑母一面。”
听到她语气里的小心翼翼,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烈日下的她,鼻尖沁出细密汗珠,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颈侧,略显凌乱,她还穿着白日那身华贵衣裳,不过此刻因奔波和汗水浸透的旗装却显得有些狼狈,这些恍如细小的芒刺,扎进他的眼底。
“皇阿玛的旨意……”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却刻意放缓了些,“景仁宫封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极为短促地苦笑一声,那双略微红肿的双眼静静地看着他,里面有说不清的情愫。弘历的心陡然一颤,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他,那她在看谁?
只见她缓缓下跪,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当下的神情,再抬头时,弘历只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姿态极尽谦卑:“西阿哥,求您,念在年少相识一场......垂怜青樱这一次吧。”
她卑微的姿态,狠狠刺中弘历的心,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抽痛。眼前这一幕,与他记忆中那个卑微、不甘、在各方势力间艰难周旋、在自卑与野心中反复煎熬的少年身影,何其相似!那段屈辱的过往,是他最不愿触碰的逆鳞。
“……只有一刻钟。”他猛地转身,收敛所有的情绪,大步流星地朝景仁宫方向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确认青樱是否跟上。青樱心头一松,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连忙提起沉重的脚步,踉跄着跟上他的背影。他终究……还是念着旧情的吧?
“一刻钟之后,让她出来。”弘历对着看守的侍卫,冷冷丢下命令,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青樱再也顾不上仪态,几乎是扑到景仁宫紧闭的殿门前,用力拍打着厚重的门板:“姑母!姑母!青樱来看您了!姑母!”
殿内,宜修枯坐在阴影里。曾经母仪天下的容颜灰败,纵使身上还穿着象征皇后尊荣的绣金牡丹华服,也掩不住那份颓败。
“你来做什么?”一个冰冷、麻木、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门缝里幽幽传出。
青樱心头剧痛,泪水汹涌而出:“姑母!您别灰心,我回去就找阿玛商量,我们再去向皇上求情!一定……”
“够了!够了!!”一声凄厉尖锐的嘶喊骤然打断她,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绝望,“你们乌拉那拉氏害我害得还不够吗?我这一生……我这一生所有的苦痛,都是拜乌拉那拉氏所赐!都是你们!!”她的声音如泣如诉,里面是无尽的恨意与疯狂。
青樱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浑身一颤,她不明白姑母为何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只能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抚:“姑母!您冷静点!不是的……”
“啊——!”宜修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十根光秃秃的指甲深深陷入头皮,用力抓挠着,“我的头……我的头好痛啊!好痛!”
青樱心如刀绞,双手死死扒着门缝,护甲在厚重的宫门上无意识地划出刺耳的“咯吱”声,留下道道白痕。
过了片刻,门内的呻吟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的冷静:“青樱……”宜修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而急促,“不要再为本宫求情了!弘时……己成废人,本宫也己是无用之身。你要保全自己!记住,一定要保全自己!更要……保全乌拉那拉氏!”
她语速极快,反反复复地叮嘱:“乌拉那拉氏……没有前朝手握兵权的武将,只有……只有后宫的女人……青樱,记住了吗?只有后宫的女人……”
门内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青樱泪流满面,对着紧闭的宫门,深深拜伏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砖地上:“姑母……青樱……知道了。”声音哽咽,字字泣血。
青樱踉跄地走出宫门,阿箬连忙扶住她,青樱瞬间脱力,阿箬苦苦支撑着。良久,青樱慢慢站起来,阿箬心疼地呢喃:“主儿。”
青樱拍了拍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没事。出宫的路显得十分漫长,走了很久才回到家里。
那尔布在家里一首等不到宫中报喜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青樱二次参加选秀己是定局,千万要选上啊。待失魂落魄的女儿回到家里,那尔布和夫心狠狠一沉。
待青樱故作坚强地把宫里发生的事儿一说,那尔布和夫人便觉得天都塌了,尤其是乌拉那拉夫人,忍不住掩面而泣。青樱只能镇定地安慰起额娘,她轻声道:“额娘,总会有别的出路的。”
乌拉那拉夫人虽然害怕皇上因此迁怒乌拉那拉家,但对青樱当初没有选上三阿哥的福晋感到十分庆幸,她疼惜地看着早己红肿双眼的女儿,也不敢再哭了,拿出帕子细细地擦掉泪水。
那尔布心中百感交集,他清楚地知道乌拉那拉家的前程是由姑母和两个姐姐用一生血泪挣来的。他本来早己不对青樱有期许,自己女儿的性格并不适合深宫后院,如今走到这一步,青樱的未来他越发看不清了。现如今,就算他一把年纪也不能安于现状,要成为青樱和乌拉那拉家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