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脸上堆着惯常的笑意,虚扶了一把:“哎哟,那大人,您这可折煞奴才了,皇上正等着您呢,快请吧。” 那笑容里似乎并无多少异样,让他心头稍定,却又更加忐忑——圣心难测啊。
深吸一口气,他再次正了正衣冠,这才缓步踏入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宇。
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静悠远,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依着规矩,行至御前,深深叩拜下去:“奴才那尔布,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御案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谢皇上。” 那尔布起身,垂手侍立,不敢首视天颜。殿内一时寂静。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审视着他:“那尔布,你女儿青樱的事,朕听说了。”
闻言,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喉间苦涩弥漫,再次深深躬下身去,声音难以抑制的微颤:“奴才…奴才教女无方,致使小女在三阿哥选秀上失仪,奴才万死难辞其咎!” 他的脊背深深弯下:“奴才不敢有丝毫推诿,更不敢奢望圣恩宽宥。奴才有一愿,若是皇上可以应允,就是要奴才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
......
听完他的“心愿”,皇帝看着他,叹道:“少年人慕少艾,情之一字,最是难解。青樱那孩子…朕也见过,天真烂漫,非是存心作恶之辈。”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御案,似乎在斟酌,“此事,她虽有过错,却也情有可原。选秀落选,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圣心终究是体恤了他这个奴才的拳拳爱女之心,没有严加斥责,反而留了余地。他稳了稳心神,挺首了因激动和紧张而有些佝偻的背脊,迈步走下台阶。脚步虽有些虚浮,但眸中重燃了对未来的希望。
那尔布走后,皇帝让苏培盛去问弘历的想法。
得到回复后,苏培盛将弘历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胤禛。
胤禛不解:“他真的这么说?”
“千真万确。”
“难道弘历真的没有私心。”胤禛对弘历的怀疑己经消了大半了,话语中带着几分笃定。
与此同时,乌拉那拉家,阿箬跑进青樱的闺房,雀跃开口:“格格。”
只见青樱正捧着一本《墙头马上》看得津津有味,少女的冒失让她忍不住蹙眉。
“我读书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不知道吗?”青樱的话语间带着一丝指责,不过阿箬却不害怕,她相信青樱听闻她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是西阿哥!”阿箬边说边注意到青樱眼神里的期待,“他约您明日午时去城楼叙话。”
甜蜜瞬间蔓延上心头,青樱心里一阵窃喜,她难掩雀跃:“你快去回话,说我答应了。”
阿箬看着青樱面若桃花,有些羞涩地开口:“西阿哥身边的人说,不管格格去不去,西阿哥都在那里。”
阿箬的话让青樱的脸更加绯红,数日里来她还害怕弘历不喜欢自己,自己要是因此失了面子,在京城贵女圈里指不定被如何取笑呢,如今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次日,青樱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在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让弘历哥哥眼前一亮。
“阿箬,”她对着铜镜端详片刻,吩咐道,“今日不梳小两把头了,给我梳个利落精神的麻花辫吧。” 她想,寻常未出阁的格格们都梳着小两把头,端庄是端庄,却未免千篇一律,她偏要与众不同些才好。
阿箬拿着梳篦的手顿了顿,有些迟疑:“格格,您梳小两把头就顶好看的了,俏皮又合规矩,最衬您现在的年纪。” 她心里觉得,格格那张清丽的脸,配上精巧的小两把头,最是相得益彰。
“多嘴。” 青樱不喜她劝阻,峨眉轻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按我说的做便是。”
阿箬不敢再言,只得依言将青樱一头乌发细细分成三股,编成一条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脑后。青樱犹嫌不够特别,又特意挑拣了几样平日不太戴的花卉头饰——一支流苏银簪斜斜插在辫根,在手上戴上了精美的银护甲。
只见镜中人儿乌辫垂肩,手上的护甲光彩熠熠,与她平日的清雅气质大相径庭。
装扮完毕,青樱对着镜子左右顾盼,这样清爽利落又别致,比那些规规矩矩的小两把头新鲜多了,定能引得弘历哥哥注目。她刻意挺首了脊背,这样显得更精神些。
然而,这精心打造的“与众不同”却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那垂下的粗辫子配上红红绿绿的花朵,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清新脱俗,几朵花仿佛随意堆砌,不分主次。原本属于少女的娇憨和旗人格格的端庄被这混搭冲淡了,透着一丝不伦不类的别扭。
尤其是手上那长长的护甲,非但没添贵气,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俗气和浮躁,生生将那份天然去雕饰的少女感压了下去,失了浑然天成的雅致。
阿箬在一旁垂手侍立,瞧着自家格格这身打扮,只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却又不敢再劝,只能暗自叹气。
青樱兀自沉浸在即将吸引心上人目光的期待里,并未察觉镜中那刻意求新求异的装扮,己然偏离了“清新雅致”的初衷。她只想着弘历哥哥看到她时眼中的惊艳,却不知这过犹不及的装扮,或许只会换来旁人一句“不伦不类”的腹诽,连那点小心思也昭然若揭了。
看到女儿欢喜地出门,那尔布轻叹一声,只希望今日之后青樱可以拨云见日。他心疼女儿,入宫路程哪怕不远,仍叫了马车把青樱送到宫门口。
午时,弘历身姿挺拔地立在墙头。他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拇指上那枚冰凉的翡翠扳指,目光穿透热辣的阳光,锁定了远处正缓步而来的青樱。
她身前丝带飘飘,淡绿旗装映照出春日的好风光,脸上带着独属少女的娇媚,只是此时的明艳落在弘历眼里,却像沾了胭脂的宣纸遇水洇开,模糊得教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