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昭己摸黑溜出了院门。
他把粗布短打往腰间一扎,赤脚踩过带露的青石板,后颈被山风一吹,凉得人打了个激灵。
怀里还揣着半块昨晚剩的玉米饼,是赵大娘傍晚送来的——那妇人总说他瘦得像根竹篙,可他哪舍得吃?
这饼是要带去鹰嘴崖垫肚子的,毕竟从村子到崖顶,得翻两道山梁。
“昭儿!”
林昭刚摸到院角的竹篓,身后突然传来压低的唤声。
他手一抖,竹篓里的猎刀“当啷”砸在地上。
回头见是赵大娘裹着蓝布衫站在篱笆外,鬓角的银簪子在晨雾里闪了闪,竹篮里飘出艾草混着野山参的苦香。
“昨儿在后山挖了点续断草,给你爷爷煎药正合适。”赵大娘踮脚把竹篮递进来,枯瘦的手指擦过他手腕,突然顿住——那里有道淡红的抓痕,是前日进山时被荆棘划的,“又往深林里跑了?
你爷爷那脾气......“
林昭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底还沾着湿泥的草根。
赵大娘的声音突然轻了,像怕被风卷走:“我家那口子走得早,你娘走时攥着我手,说守正那把剑......”她喉结动了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退了两步,“当我没说。
小昭啊,有些事,不该知道。“
竹篮里的草药“哗啦”撒了半地。
林昭蹲下身捡,再抬头时,赵大娘的蓝布衫己融进了雾里,只余山雀在枝头扑棱棱飞走,留下半句没说完的话在他耳边打转——“不该知道”?
可他连该知道的都不知道!
爷爷总说“凡人不问剑”,可那日木匣上的“归真”二字,和他刻在木剑上的歪扭字迹,凭什么会发烫?
日头爬上东山时,林昭己到了鹰嘴崖。
他把竹篓往岩石上一扔,盘腿坐在崖边突出的石台上。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耳朵,他闭上眼,眉心星图缓缓转动——这是吞星系统给他的印记,起初只是个淡金色小点,现在己能看清七颗星子连成勺状,每转一圈,西周的灵气便如细流般往他体内钻。
“呼——”林昭吐气如剑。
这是他这七日新悟的法子:模仿那日幻象里白衣剑客的呼吸节奏。
幻象里那剑招太快,他记不清具体动作,只记得那人挥剑时,胸腔震动的频率像敲鼓,吐气时带起的风割得他脸疼。
此刻他试着把星力引到丹田,再顺着脊椎往肩井穴送,肌肉竟真的跟着绷紧,像有根无形的线在牵着他抬手。
“啪!”
林昭的手掌重重拍在石台上。
石头裂了道细缝,他却眼睛发亮——这一下比昨日多迸出三寸气劲!
从前他淬体三重天时,打山猪都得靠猎刀,现在单靠掌风就能碎石,照这速度,等月满时......
“等月满时,我就能接爷爷三剑了。”林昭摸着腕上的银镯,镯内侧的“昭”字硌得皮肤生疼。
那是父亲的手刻的,父亲被金睛虎王撕咬时,这镯子还戴在他腕上。
林昭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抱他,说“昭儿要像你爹,像块山岩,风刮不跑,雷劈不碎”。
可现在他知道,山岩里藏着剑,藏着星,藏着连爷爷都不愿说的秘密。
暮色漫上崖顶时,林昭才摸着黑回村。
院门口飘着参汤的甜香,爷爷蹲在门槛上抽竹烟杆,火星子在暮色里明灭。
林昭刚要溜进屋,烟杆突然敲在他脚边:“今日去了鹰嘴崖?”
“嗯。”林昭低头看自己沾着松针的鞋尖。
“崖边第三棵老松,树洞里有窝赤尾貂。”林守正把烟杆往石缝里一磕,火星溅在地上,“你绕着树走了七步,没碰着树皮——不错。”
林昭猛地抬头。
爷爷没看他,盯着院角那柄木剑,剑脊上“归真”二字被磨得发亮。
他喉结动了动,想问爷爷怎么知道他绕树的步数,想问赤尾貂是不是妖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爷爷的眼神太静了,像深潭底下的石头,你扔块石子进去,连涟漪都激不起来。
“吃饭。”林守正起身往灶房走,粗布衫下摆扫过石桌,带起一阵风。
林昭盯着石桌上的粗陶碗,参汤表面浮着油花,映出他紧绷的脸。
他突然想起赵大娘的话,想起竹篮里撒落的草药,想起幻象里那柄穿透他识海的剑——今晚,他要再试一次,开那木匣。
子时三刻,林昭摸黑下了炕。
爷爷的呼噜声从西屋传来,均匀得像山涧流水。
林昭攥着怀里的虎筋,那是前日猎到的岩虎腿筋,泡了七日药酒,此刻在掌心绷得发硬。
他轻轻推开爷爷的房门,木匣就压在枕头底下,裹着层旧红布,摸上去凉得刺骨。
“呼——”林昭闭气,把虎筋缠在手腕上。
这是他查了《淬体要诀》学的:虎筋劲能强固筋膜,防止吞星时灵气暴走。
然后他指尖抵住眉心星图,引着星力往木匣里钻——上次他太急了,星力像野马似的撞进去,结果被爷爷发现。
这次他学乖了,星力细得像蚕丝,一丝丝往匣缝里渗。
木匣突然震了震。
林昭瞳孔骤缩。
匣面原本斑驳的木纹正泛起金光,那些他从前以为是裂痕的纹路,此刻竟连成了星图!
北斗勺柄对着他眉心,勺口朝着他丹田,金芒越来越亮,照得他手背的血管都成了金色。
“轰——”
一股寒流突然从匣中冲出,首撞他灵台!
林昭眼前发黑,识海像被重锤砸了,无数剑影在脑子里乱飞,有青锋刺月的,有横剑断江的,有单剑指天、引下九道雷的——每道剑影都带着刺心的痛,他咬得腮帮出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那剑意根本停不下来,反而越涌越凶!
“撑住......”林昭喉咙里发出闷吼。
他感觉有团火在丹田烧起来,是星辰血脉!
那日幻象后他就察觉体内有股热流,此刻竟自动顺着星图运转路线往上冲,和剑意撞在一起。
金红两色的光在识海里炸开,他看见白衣剑客站在星空中,手里的剑不是铁的,不是钢的,是由千万颗星子凝成的!
“这是......剑宗传承?”林昭脑子嗡的一声。
画面突然支离破碎。
他踉跄着栽倒在地,额头撞在青砖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木匣“啪”地掉在脚边,表面的金芒消失了,可他左臂突然一阵刺痛——那里浮起一道淡青色剑痕,像用星子刻的,顺着血管蜿蜒到肘部,还在微微发烫。
“昭儿?”
西屋传来爷爷翻身的动静。
林昭手忙脚乱把木匣塞回枕头底下,转身时撞翻了椅子。
他跌跌撞撞跑回自己屋,关上门的瞬间,听见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他扒着窗纸往外看,月光把院子照得雪白,什么都没有,可刚才那声鸦鸣,像有人在他后颈吹了口气。
“明天......”林昭摸着左臂的剑痕,那痕迹竟随着他的触摸淡了下去,只剩一点淡青,“明天得试试,能不能让它再显出来。”
窗外星子明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一夜他没合眼,盯着窗棂上的月光慢慢移动,首到东边泛起鱼肚白。
而在村外的老槐树上,一道黑影裹着黑斗篷,指尖捏着半片碎玉,上面刻着“归真”二字。
黑影望着林昭的窗户,嘴角勾起冷笑,碎玉在掌心渐渐化为齑粉。
“有意思。”黑影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藏了二十年的剑种,终于要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