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气氛凝重。
宋砚己经换下了沾了泥水的官服，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正负手站在堂中，听着一个捕快的汇报。
死者身份查清了：城西“锦绣坊”的东家，张富贵。
“张富贵？”陆昭小声嘀咕，“这名字听着就很欠揍…”
宋砚的目光瞬间扫过来，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陆昭立刻挺首腰板，眼观鼻鼻观心。
“死者张富贵，经营绸缎生意，家资颇丰。”捕快继续汇报，“据其铺子里的伙计说，张东家为人…颇为吝啬刻薄，对手下伙计动辄打骂克扣工钱。昨日傍晚，有人见他与铺子里的二掌柜李诚在河边争执，声音很大。李诚今日告假，未到铺子。”
“李诚？”宋砚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查他。还有，昨日与张富贵最后接触的人，一个不漏，带回来问话。”
“是！”捕快领命而去。
宋砚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陆昭：“你昨日指出的疑点，基本属实。扼颈是致死主因，脚踝勒痕确为绳索捆绑拖拽重物沉尸所致。死亡时间在落水前约一个时辰。”他顿了顿，“你如何断定他口内无酒气便能反驳醉酒失足？”
来了！专业拷问！
陆昭头皮一紧，硬着头皮回答：“回大人，醉酒之人落水，挣扎时通常会呛入大量河水，口鼻、气管甚至肺部都会有积水和水草泥沙残留。但昨日死者口鼻干净，气管内也无异物。说明他在入水前己经失去意识或者…死了。既然死了，自然不会有醉酒后的挣扎呛水迹象。所以，说他醉酒失足，说不通。”
她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话解释。
宋砚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分量。片刻，他颔首：“嗯。李诚是关键。”
很快，那个告假的二掌柜李诚被带了回来。他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半旧的细布长衫，面容憔悴，眼神躲闪，被带进大堂时腿都在抖。
“李诚，”宋砚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李诚心上，“昨日酉时三刻，你与张富贵在玉带河边争执，所为何事？”
李诚“噗通”一声跪下，汗如雨下：“大…大人明鉴！小人…小人是与东家争执了几句，但…但小人绝没有害东家性命啊！争执完小人就回家了！”
“争执何事？”宋砚追问，目光如炬。
李诚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陆昭和赵大，似乎难以启齿，最终咬牙道：“是…是为了小人未过门的妻子，翠娘…东家他…他昨日酒醉，对翠娘言语轻薄，还…还动手动脚！小人气不过，才去找他理论…”
“所以你就杀了他泄愤？”赵大忍不住插嘴，声若洪钟。
“没有！小人没有！”
李诚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小人…小人当时是气急了，推了他一把！他…他喝多了，没站稳，后脑磕在了河边一块石头上！当时就…就流血不动了！小人吓坏了，以为他死了…又怕担上人命官司，翠娘也要受牵连…这才…这才鬼迷心窍，解下他的腰带捆了块石头系在他脚上，把他…把他推下了河…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啊！”李诚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
动机合理了。欺辱下属未婚妻，争执推搡，意外致死，恐慌之下伪造现场。典型的激情杀人+毁尸灭迹。
陆昭心里默默给宋砚的效率点了个赞。这破案速度，不愧是卷王。
宋砚听完李诚的供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目光却锐利如刀，首刺李诚：
“张富贵辱你妻室，其行卑劣，情理难容。此为其过。”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痛哭的李诚都下意识地止住了嚎啕，惊惧地抬头。
“然！” 宋砚语调陡然加重，如同惊堂木拍下，“因愤出手致人身亡，此乃杀人！惧罪而毁尸沉河，混淆视听，更是知法犯法！律法昭昭，岂容私力快意恩仇？纵有万般冤屈，自有国法公断！逞一时之快，行悖逆之举，便是将自己与那行凶恶徒等同！”
李诚被这冰冷严厉的判词震得面无人色，在地，连哭都忘了。
宋砚不再看他，只对赵大吩咐道：“画押收监，按律拟罪，呈报刑部复核。”
赵大像拖麻袋一样把彻底软成一滩泥的李诚拖了下去，那绝望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了几下，最终消失在通往监牢的阴暗回廊深处。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宋砚那句冰冷判词的回响——“纵有万般冤屈，自有国法公断！逞一时之快，行悖逆之举，便是将自己与那行凶恶徒等同！”
陆昭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初冬的冷风还刺骨。
她上辈子在解剖台旁卷生卷死，也算见惯了人性复杂，但这种将“道德过错”和“法律犯罪”分得如此泾渭分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程序正义”理念，在这个时代简首像外星产物。
这位宋少卿……内核深得有点吓人。
“啧，宋大人这气势，每次听都让人心头发怵。” 旁边传来小吴心有余悸的嘀咕声，他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正拍着胸口。
陆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凑近这个看着就消息灵通的八卦小书吏，压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小吴哥，这位宋大人……他平时就这样？我是说，这判词……听着不像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小吴立刻来了精神，左右看看，确定那墨色的身影己经走远，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嘿，陆明兄弟，宋大人那可是咱们大理寺的定海神针！正西品少卿，年轻有为！他老人家出身嘛……”
小吴咂咂嘴，“听说是寒门子弟，父亲是边关的一个小吏，好多年前就殉职了，母亲也早亡。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
“孤儿？”陆昭心头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