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选择

慕家，琴房，琴音回荡。

一个穿着白色丝质吊带长裙的女人，坐在琴房中央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前。

柔和的灯光流淌在她身上，纯净的白色真丝仿若月光织就，包裹着她纤细却不失玲珑的身段。

微卷的黑色长发松散地垂落肩头，勾勒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锁骨。

她的侧影在巨大的落地窗映衬下，显得干净柔和，甚至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脆弱感。

指尖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跳跃，流淌出的音符缠绵悱恻。

不远处，慕青柃陷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昂贵的丝质家居服贴着皮肤。

她歪着头，视线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投向外面死气沉沉的天空。

玻璃窗上，模糊地映着琴房内的景象，水晶吊灯破碎的光，以及那个端坐在钢琴前，仿佛被圣洁月光笼罩的白色身影。

光洁如镜的黑色琴盖，清晰地映出陆袖脸上那张精心绘制的面具，唇角弯起的弧度仿佛经过精确计算，完美得无懈可击。

慕青柃的指尖在丝滑的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无声地应和着琴键的节奏。

琴音的快慢、轻重，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仿佛她才是那个弹琴的人，而不远处坐在钢琴前的，不过是她意志的延伸，一个包裹在圣洁月光下的提线木偶。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余韵被巨大的寂静瞬间吞噬。

陆袖的手指停留在冰凉的琴键上，她抬起头，转向慕青柃的方向，脸上那副完美无瑕的笑容面具在纯净白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温和无害。

“青柃，生日宴的开场曲用这首，好吗？”陆袖的声音清亮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征询，与她此刻纯洁无垢的外表浑然一体。

慕青柃的目光慢悠悠地从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灰色中抽离，落回到陆袖脸上。

她一寸寸地审视着那张在白色丝缎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净的脸。

她眼底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湖底深处却翻涌着评估与审视的暗流。

这纯净的白色，这温顺的笑容，这精致的伪装，与别日倒是有些不同。

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生日宴？还是因为……那个人？

慕青柃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冰冷而疏离。

“你定就好，陆老师。”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情绪，却带着无形的重量。

她允许陆袖拥有这微不足道的选择权，就像允许笼中鸟选择食盆里的哪粒谷子，无论她外表看起来多么纯洁自由。

至于其他……

慕青柃眼底冷色一闪而过，她给的自由，从来都有限度。

“好。”陆袖起身，姿态依旧优雅，像训练有素的提线木偶。

纯净的白色长裙微微摆动，是她在收拾琴谱。

慕青柃不再开口，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留下蜿蜒扭曲的水痕，模糊了外面冰冷僵硬的建筑轮廓，也模糊了那抹白色身影离开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回响。

……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将城市浸透。

慕家别墅灯火通明，如同被点燃的巨大灯塔，强行撕裂了深沉的黑暗。

水晶吊灯倾泻下过于刺眼的光芒，将大厅里那些衣冠楚楚，脸上满是虚伪笑容的男男女女笼罩在一片令人作呕的金色光晕中。

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混杂着刺鼻的香水味，还有雪茄和昂贵香槟的气味。

这是慕家为新星画家陆袖举办的生日宴，一个由慕青柃亲手搭建的华丽舞台。

慕青柃斜倚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身剪裁极简的黑色礼服紧贴着过分纤细的身体，冰冷光滑的真皮手套隔绝了杯壁的凉意。

窗外是城市迷离的霓虹，窗内是浮华喧嚣的名利场。

慕青柃身边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她隔绝，让她看起来像一件仅供瞻仰的易碎瓷器。

她的目光穿透精心设计的灯光、攒动的人头和虚假的欢声笑语，精准地锁定在陆袖身上。

此刻的陆袖正被几个慕青柃不熟悉的“名流”簇拥着，她微微侧着头，脸上挂着慕青柃无比熟悉的面具，温顺、谦和。

那身昂贵的高定礼服，真丝流淌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映衬得陆袖更加典雅高贵。

陆袖端着水晶杯，从容应对着西面八方涌来的恭维。

每一个笑容的深浅，每一次颔首的幅度，似乎都严格遵循着某种看不见的剧本。

慕青柃冰冷的视线划过陆袖流畅的肩线，最终停驻在那只因应酬而微微晃动的手腕上。细白，脆弱。

这双手在几个小时前，在她的注视下，在琴键上跳跃，每一个音符的强弱快慢，都精准地顺从着她的心意，如同最听话的乐器。

一丝极冷的暗芒，掠过慕青柃的眼底。

羽翼渐丰的金丝雀……那双曾经只为她奏响乐章的手，是否也开始试探着，想要挣脱无形的丝线，去触碰别的枝头？

一种名为失控的预感，悄然侵入慕青柃内心那片早己冰封的荒原。

烦闷和一丝近乎毁灭性的兴奋同时浮现在慕青柃心头。

她开始期待着看到这出舞台剧的最终走向，期望看到陆袖最后的选择。

“慕小姐？”一个谄媚得令人反胃的声音试图靠近，带着令人作呕的攀附欲。

慕青柃连眼皮都懒得抬，指尖在冰凉的水晶杯沿上极轻地叩了一声。

声音戛然而止。慕青柃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人脸色瞬间煞白，仓皇后退，狼狈融入阴影。

世界暂时清净。

很快，司仪聒噪的声音，带着夸张的谄媚，撕裂了背景的弦乐。

“各位尊贵的来宾！让我们聚焦今晚当之无愧的星辰——陆袖女士！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感谢为陆袖女士倾心打造这场盛宴的慕青柃小姐！”

掌声雷动，虚伪而喧嚣。

无数道目光，带着敬畏、贪婪和赤裸裸的算计，齐刷刷地射向陆袖和角落里的慕青柃。

慕青柃一动不动，她站在聚光灯外，冷冷地欣赏着这因她而起的浮华喧闹。

陆袖则是被簇拥着走向舞台中央，那束为主角准备的聚光灯精准地打在她身上，好似慕青柃为她套上的光环，也像量身定做的枷锁。

陆袖脸上的笑容温婉得体，完美得像一件毫无生气的展品。

慕青柃知道，这完美的表皮之下，隐藏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裂痕与空洞。

她们都是这华丽囚笼里的困兽。

“感谢大家的光临。”陆袖清亮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训练有素的真诚，“更要特别感谢青柃。”

她的目光投向慕青柃的方向，含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依赖——慕青柃能清晰地分辨出这其中没有丝毫真情，全是表演。

“没有慕青柃，就没有今天的陆袖。”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慕青柃的心湖泛起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随即便被早己凝固的寒流吞没。

“袖袖。”

突然间，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插入了这片浮华。

慕青柃清晰地看见，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舞台中央陆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来人慕青柃并不陌生，徐明远，陆袖的男友。

众人循声望去。

徐明远穿着合体的西装，笑容干净得像从未沾染过阴影，与这金碧辉煌的牢笼格格不入。

他手里捧着一大束红得刺眼的玫瑰，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在奢靡的灯光下闪烁着勃勃生机。

徐明远大步走向陆袖，眼神专注，带着一种慕青柃觉得既愚蠢又碍眼，还毫无保留的炽热。

“生日快乐，袖袖。”徐明远停在陆袖面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喧嚣诡异地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像无数盏小灯打在那两人身上。

“有些话，我想了好久。”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袖，“想在今天告诉你。”

来了。

慕青柃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冰冷的，纯粹的嘲讽。

她默许的压轴戏码——“天才画家”与“阳光竹马”的浪漫童话，多么感人的桥段。

慕青柃的目光穿透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光线，钉在陆袖身上。

她看到陆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那完美面具下的慌乱，如此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太了解陆袖。

了解徐明远这种“阳光”对陆袖这种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人，有着怎样致命的诱惑力。

慕青柃冷眼旁观着，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导演，欣赏着自己亲手推入高潮的剧情。

她的内心深处，一股冰冷又带着毁灭性的期待翻涌。

十年，她和陆袖之间那如同藤蔓与朽木般扭曲缠绕的十年，在陆袖那颗被野心和算计填满的心里，能留下一丝属于她慕青柃的痕迹吗？

隔着喧嚣的人群与令人作呕的浮华光影，慕青柃看不清陆袖眼底具体的情绪。

左边，是徐明远那束象征着光明未来的红玫瑰和他愚蠢的炽热。

右边，是慕青柃无声又冰冷的审视。

陆袖就站在那里，站在慕青柃赋予的光环中心，站在那束象征救赎的玫瑰前，一动不动，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蝴蝶。

窒息的冰冷，从慕青柃的眼底蔓延开，包裹着整个宴会厅。

她等待着，欣赏着，陆袖在这冰与火的夹缝中，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