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小吴一脸唏嘘,“不过宋大人命好,被太子师——就是那位清流领袖顾老大人——收养了,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跟当今太子爷那也是从小一块儿读书习武的情分,亦师亦友!啧啧,这背景,这能力,这……”小吴指指自己的脸,“这相貌!京都多少闺秀的梦中人啊!就是性子太冷,太……勤勉了!” 他做了个疯狂翻卷宗的动作。
寒门孤儿,被清流领袖收养,太子心腹……陆昭脑子里飞快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难怪思想如此超前,清流最重法度规矩,太子师亲自教导,灌输的自然是最“正统”也最严苛的法治理念。
这身份,这后台……硬的像大理寺门口的石狮子!在他手下干活,简首就是在刀尖上跳舞!
“那……他父母具体怎么……”陆昭试探着问,总觉得这身世背后藏着点什么。
小吴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都是好些年前的旧事了。听说是在边关出的事,具体内情,宋大人从没提过,咱们也不敢问啊。” 他一脸“这是禁区”的表情。
“陆明兄弟!” 憨厚的嗓门响起,赵大办完差事回来了,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陆昭肩膀上,差点又把她拍个趔趄,“怎么样?跟着宋大人干,是不是特别提气?甭管多刁钻的案子,在大人手里都翻不出浪花!”
小吴也猛点头:“对对对!赵头儿说得在理!宋大人虽然要求严了点,但绝对是明察秋毫,公正无私!咱们寺里的老人,像王寺正,还有我,都是很早以前就跟着大人的。大人对手下那是没得说!该护着的时候绝不含糊!”
赵大一脸与有荣焉:“那可不!俺跟大人跑过边关,打过土匪,大人那身手,那胆识!就是……”他挠挠头,压低了点声音,“就是这‘今日事今日毕’的规矩太要命,俺老赵这粗人,写卷宗能写秃噜皮!”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是对宋砚由衷的敬佩和一点点对“加班文化”的甜蜜抱怨。氛围热烈得像是大理寺内部表彰大会。
陆昭脸上挤出干巴巴的笑容,附和着点头:“啊,是是是,宋大人英明神武……” 心里却在疯狂拉响十级警报!
完了完了完了!
这哪里是上司?这分明是个人形核动力永动机加扫描仪!后台硬,能力强,心思深,手下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老员工!在他眼皮子底下女扮男装混日子?
陆昭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
某天验尸时不小心掉了根头发丝,被宋砚锐利的眼睛捕捉到——“陆明,此物何来?”
或者熬夜写卷宗时困得说漏了嘴——“老板,这KPI要命啊!”
再或者哪天被逼急了,脱口而出——“这解剖……哦不,这验尸流程不科学!”
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都可能成为引爆她身份这颗炸弹的火星!而炸弹一旦爆炸,在这个时代,后果……陆昭打了个寒颤,不敢细想。
欺君?女扮男装入朝?哪一条都够她死上十次八次!说不定还会连累那个便宜爹和刻薄嫡母……虽然她对他们没啥感情,但也不想背上人命债啊!
前世在导师手下虽然也卷,也累得像条狗,但至少……安全啊!
导师刀子嘴豆腐心,骂归骂,真到关键时候护犊子护得紧。师兄师姐们更是温暖,一起吐槽导师,一起点外卖熬夜,解剖室里虽然味道不好闻,但充满了互帮互助的人情味。累了还能趴在桌上眯一会儿,醒来桌上说不定就多了杯热奶茶……
哪像现在!
眼前是冰冷肃杀的大理寺公堂,空气里仿佛还飘着血腥味和李诚的绝望。上司是个随时可能把她拆穿切片研究的冰山卷王。同事……虽然赵大小吴看着不错,但谁知道他们知道真相后会不会第一个跳出来“大义灭亲”?王寺正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不行!绝对不行!
咸鱼的人生信条是什么?是安全第一!苟住才能躺平!必须想办法降低存在感!能摸鱼就摸鱼,能偷懒就偷懒,最好让宋砚觉得她陆明就是个平庸无能、勉强凑合用的书吏,早日对她失去兴趣,把她踢出大理寺这个高危地带!攒钱买地计划必须加速提上日程!
陆昭内心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刚被“大佬气场”震慑后的、带着点敬畏和茫然的呆滞表情,完美融入赵大和小吴对“英明领导”的吹捧氛围中。
“赵捕头,吴书吏,” 一个平静无波,却如同冰水浇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内部表彰会”的热乎气。
三人同时一僵,猛地回头。
宋砚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正站在通往内堂的廊下。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面容在廊柱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那双寒潭般的眸子精准地锁定了陆昭。
“陆明。”
“属…属下在!”陆昭一个激灵,赶紧躬身,心脏狂跳。他不会听到什么了吧?刚才的表情管理过关吗?
宋砚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脑袋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只是确认她在场,随即移开,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卷库内积压的城南斗殴案、城北盗窃案、上月邻里纠纷诉状,共计二十七份。王寺正处有范本,按类誊录清晰,归档入库。”
陆昭心里哀嚎一声:来了!又来了!那该死的二十七份!墨点!狗爬字!渎职警告!
她硬着头皮,试图挣扎一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为难:“大人……属下,属下字迹尚需练习,恐污了卷宗,耽误大人……”
“无妨。” 宋砚打断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字可练。案卷,戌时前整理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堆着的、明显属于另外案件的几摞新卷宗,仿佛在计算着什么,然后精准地投下第二颗炸弹:
“明日,城东米行失窃案、南郊佃户斗殴致死案、北市马车撞人逃逸案,三案并查。你,随行记录,勘查现场。卯时三刻,衙门口候着。”
晴天霹雳!
二十七份陈年旧案还没抄完,明天又要去跑三个新现场?卯时三刻?天都没亮透吧?!还要勘查现场?不会又要验尸吧?!
陆昭眼前一黑,仿佛又回到了被72小时连轴转支配的恐惧深渊。前世猝死前的心悸感隐隐浮现,她感觉腿有点软。
宋砚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交代完毕,仿佛任务己经完成,转身便走,玄色的衣角消失在廊柱后,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余音:
“莫要迟了。”
陆昭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宋砚那句“戌时前”、“卯时三刻”、“莫要迟了”在无限循环播放,混合着上辈子导师催命般的“报告今晚必须交”、“实验数据明早放我桌上”。
赵大同情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她的肩,陆昭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被拍碎了:“小兄弟,熬吧!大人这是看重你呢!”
小吴也投来同病相怜的眼神,小声道:“兄弟,保重啊!明儿个现场记录……你懂的。”
陆昭看着赵大和小吴充满“革命友情”但完全无法拯救她于水火的脸,再想想那堆墨迹未干的“狗爬”卷宗和王寺正冰冷的“渎职论处”,最后想到明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去面对可能的血腥现场……
一股悲愤交加的咸鱼之魂在她胸腔里熊熊燃烧!
躺平?买地当地主婆?在这位人形自走卷王核动力永动机面前,简首是痴人说梦!
她悲怆地望向卷库的方向,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黯淡无光、永无止境的加班生涯。
内心只剩下绝望的呐喊:暴露?被发现是女的?现在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该死的007,它真的会要命啊!苟住!一定要苟住!能偷懒就偷懒!能少干就少干!降低存在感!熬到他烦了把我踢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挪地朝着卷库,那座埋葬她咸鱼梦想的“作业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