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局太惨了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我的肺管子,逼得我一阵呛咳。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灰尘和陈年污垢的颗粒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昏黄的光线从蒙尘的窗户纸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眼前破败的景象。墙皮斑驳,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砖石。头顶,的电线牵着一颗蒙尘的灯泡,像一颗垂死的眼珠。空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浓得发苦,正是从床边那个掉漆的白色搪瓷盆里散发出来的,盆沿搭着一块灰扑扑的毛巾。
我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子,然而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挑战身体的极限。骨头缝里传来的酸痛,犹如被重锤猛击一般,让我几乎无法忍受。喉咙也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干涩难耐,每一次吞咽都带来一阵刺痛。
“咳……水……”我发出的声音异常嘶哑,仿佛不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的。这声音如此陌生,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床边,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动了一下。原来是个中年女人,正趴在床边打盹。她的头发枯黄如草,毫无生气地胡乱挽在脑后。她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那深深的黑眼圈和眼角的皱纹,都诉说着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惊惶。
我定睛一看,这是我妈,陈桂芬。她看到我睁开眼睛,那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了一层水光。她手忙脚乱地去端放在旁边小木凳上的搪瓷缸,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晚晚?晚晚醒了!老天爷保佑啊!可吓死妈了!”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颤抖得厉害,以至于差点把缸子里的水洒出来。那水看上去并不干净,泛着可疑的淡黄色,让人有些担心它的卫生状况。
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破旧的搪瓷缸,冰冷的瓷壁如同一根根尖刺,无情地扎进我的掌心。我咬紧牙关,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和喉咙深处传来的剧痛,一小口一小口地、艰难地吞咽着缸里的凉水。
那股凉水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明,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紧接着便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涌上心头,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吞噬掉。
我努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用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喊道:“妈……”
陈桂芬听到我的呼唤,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着。她那粗糙的手指慌乱地在脸上抹了几下,想要抹去泪水,却只是让泪水更加肆意地流淌。
“你还说呢!”陈桂芬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烧得跟块火炭似的,人都糊涂了,净说些胡话……什么‘代码’、‘专利’的,可把我吓死了!还有你爸……老李他……”
她的话语突然中断,眼神下意识地往门口瞟去,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深深的恐惧,仿佛那扇门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的肩膀也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似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突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的光线。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那里,像座移动的肉山。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随着他的闯入瞬间盖过了消毒水和霉味,霸道地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继父李国富回来了。他脸色酡红,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股子酒后的蛮横戾气。
“哼,命还挺硬!”他粗声粗气地嗤笑一声,那声音就像破了的风箱一样,又沙哑又难听。他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脚步踉跄,仿佛随时都可能摔倒在地。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人首想作呕。
陈桂芬被这股酒气一冲,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搪瓷缸差点脱手。她慌忙站起身来,试图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挡住我和那座“肉山”之间,声音细若蚊呐:“他爸…孩子刚醒,还病着…”
“病着?”李国富猛地拔高声音,那声音震耳欲聋,连屋顶的灰尘都被震得簌簌落下。他的唾沫星子像子弹一样西处飞溅,有几颗甚至差点喷到我脸上。“我看她就是装的!懒骨头!起来!给老子倒洗脚水去!”他嘴里骂骂咧咧,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熏人的酒气,蛮横地朝我盖下来,似乎想要把我像拎小鸡一样从床上揪起来。
“别碰我!”积压的厌恶和一股陌生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我几乎是本能地挥手狠狠一挡,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意外。指尖似乎刮到了他粗糙油腻的手背。
李国富大概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拖油瓶”敢反抗,愣了一下。随即,被酒精烧红的眼睛瞬间暴怒,像被激怒的野兽:“反了你了!敢跟老子动手?”他扬起另一只厚实的手掌,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朝我脸上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那巴掌带着风声要落在我脸上的瞬间,我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扯动,猛地往床内侧一缩。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完全是未经思考的本能。沉重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擦着我的额角掠过,“啪”地一声脆响,打在了我枕边的硬木床板上。
李国富用力过猛,加上酒劲上涌,一个趔趄,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才站稳。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似乎无法理解这“拖油瓶”怎么突然像泥鳅一样滑溜。
“小贱种!还敢躲?”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喘着粗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的双眼瞪得,眼白上布满了血丝,那原本就凶狠的目光此刻更是充满了暴戾之气,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
只见他抬起脚,毫不留情地朝着床沿踹去,那架势,仿佛这一脚下去就能把床踹个稀巴烂。
“他爸!使不得啊!”陈桂芬见状,吓得脸色惨白,她尖叫着,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扑向李国富。她用双臂紧紧抱住李国富那条抬起的粗腿,整个人的身体都被他带得踉踉跄跄,仿佛下一刻就会摔倒在地。
“孩子才刚醒!她身上还带着伤呢!求你了…”陈桂芬的声音带着哭腔,苦苦哀求着,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
然而,李国富对她的哀求完全无动于衷,他的脸上只有不耐烦和厌恶。他用力一甩胳膊,想要挣脱陈桂芬的束缚。陈桂芬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毫无还手之力,轻易地就被掼开了。
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首首地向后飞去,后背重重地撞在那斑驳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一下撞击显然让她受了不轻的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国富不再理会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喘着粗气,像要扑上来将我撕碎。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劣质酒和恐惧混合的浊臭。继父李国富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带着浓烈的酒气,每一次吸气都像要把这逼仄空间里最后一点氧气抽干。他庞大的身躯堵在床前,阴影沉沉地压下来,那双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戾的凶光,死死钉在我脸上。
刚才那一下闪躲似乎彻底点燃了他失控的引信。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吼,像头被激怒的熊罴,肌肉贲张的手臂再次扬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作势就要朝我扑来。
“够了!”一声尖利的哭喊撕裂了紧绷的空气。
是陈桂芬。她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身体筛糠般抖着,那张蜡黄枯槁的脸上却迸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她猛地冲前一步,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在床前,隔开了我和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李国富!”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神却死死盯着暴怒的男人,“你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别碰我女儿!她才从阎王殿爬回来啊!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头上!”她哭喊着,手指颤抖地指向我。
李国富的动作顿住了。那双浑浊暴怒的眼睛顺着陈桂芬的手指,落在我额角。那里,靠近太阳穴的地方,一块狰狞的青紫淤痕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边缘还带着凝固的暗红血痂。
那块伤…我记得。或者说,属于“苏晚”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几天前,也是这样一个充斥着酒臭的夜晚,李国富嫌她端来的洗脚水烫了,暴怒之下抄起手边的搪瓷缸就砸了过来…沉重的缸体砸在额角,剧痛和黑暗瞬间吞噬了原主…
这具身体残存的恐惧和剧痛感瞬间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李国富盯着那块伤,布满横肉的脸皮抽搐了几下。酒精烧灼下的理智似乎短暂地回笼了一瞬,那高高扬起的手臂终于带着不甘,缓缓放了下来。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浓痰滚动般的粘腻。
“晦气!”他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赔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给老子等着!”他摇摇晃晃地转身,庞大的身躯撞得门框哐当作响,带着一身酒气和戾气,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门外。
沉重的摔门声像一记重锤,砸在死寂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