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是会嚼碎月光的。莲舟破开雾霭时,赤灼正趴在船头数浪花——那些撞碎在船舷的浪沫里,竟裹着细碎的珍珠母贝,在晨光中闪得她眯起眼。
“别舔浪花。”玄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立在船尾,青衫被海风吹得贴住脊背,袖间珍珠莲纹沾了海盐,泛着冷白的光。赤灼回头时,看见他指尖夹着片银鳞,正是刚才浪沫里蹦出来的、沾着战龙怨煞的鳞片。
她赶紧把伸出的舌头缩回去,尾尖在甲板上蹭了蹭。“这浪闻着像临安夜市的糖霜汽水,”她指着远处翻涌的墨蓝海水,“你看那些珊瑚礁,红得跟我当初偷藏的麦芽糖似的。”
玄羲将银鳞放在青玉案上,鳞片立刻渗出黑红色的怨煞之气,在案上聚成小小的漩涡。“战龙遗脉就在这片珊瑚森林下,”他指尖凝出莲纹符篆,将怨煞困在符中,“当年锁妖塔的残垣断壁,现在成了它磨爪子的石头。”
莲舟忽然一震。赤灼趴在船舷上,看见水下的珊瑚突然疯长,艳红的枝桠像无数只手,猛地攥住了莲舟!她吓了一跳,尾尖差点扫碎甲板,却见玄羲袖中飞出一道金芒,在珊瑚枝桠上凝成莲瓣结界,那些珊瑚竟立刻褪去凶气,开出雪白的海花。
“是被怨煞污染的珊瑚精。”玄羲说着,将案上的怨煞符篆抛入海中,符篆炸开时,所有珊瑚都轻轻摇曳,像在行礼。赤灼这才发现,珊瑚丛里藏着许多半透明的小鱼,鱼鳍上都缠着金纹——那是玄羲当年渡入东海的生机所化。
“喂!老龙!出来掰爪子!”赤灼趴在船舷上大喊,声音在海面回荡。水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咆哮,墨蓝的海水瞬间翻涌,一条裹着铁链的巨大龙尾破水而出,链环上还挂着锁妖塔的残砖,砸在莲舟结界上,溅起的水花竟带着铁锈味。
玄羲抬手按在船舷上,莲舟的月光琉璃突然亮起,九瓣莲纹组成的结界将龙尾弹开。赤灼趁机看清了那龙尾——鳞片是暗紫色的,边缘却泛着和她同源的赤金,尾尖还缠着临安城的碎瓦当,显然是当年震碎锁妖塔时卷来的。
“它尾巴上有定胜糕印!”赤灼指着龙尾上一块淡红色的痕迹,“跟老周头家蒸糕的模子似的!”
玄羲的指尖在案上轻点,青玉案突然浮现出汴河地图。“战龙残魂本是守护汴河的上古神龙,”他望着地图上锁妖塔的标记,“当年天师府镇压它时,用了临安百姓的祈愿糕模当封印。”
赤灼猛地睁大眼睛。她想起剐鳞救莲那晚,汴河血雨里漂浮的定胜糕碎屑,还有战龙残魂苏醒时,她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属于汴河的烟火气。“它不是坏龙!”她突然喊道,“是天师府的破封印把它困疯了!”
水下的咆哮声突然变了调,带着点委屈的呜咽。赤灼趴在船舷上,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老龙老龙,我给你带了临安麦芽糖!你看这糖块,裹了桂花的!”
玄羲来不及阻止,赤灼己经把糖块扔进了海里。奇迹般的,那裹着怨煞的龙尾竟轻轻拨开海水,用鼻尖接住了糖块。糖块在海水中化开,赤金色的糖丝缠绕在龙鳞上,那些暗紫色的鳞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凶光,露出底下健康的赤金光泽。
“它在哭呢!”赤灼指着龙尾尖渗出的水珠,“跟我当年被竹竿追时掉的眼泪一个样!”
玄羲看着逐渐平静的海水,腕间的银金契纹忽然发烫。他抬手,掌心向上,一道青金色的光流从莲舟核心涌出,汇入海中。赤灼感觉到自己的龙血与玄羲的莲魂在契纹中交融,化作万千道金芒,将战龙身上的铁链与怨煞一一熔断。
“以我莲心,解你枷锁。”玄羲低语,声音融入光流。
“以我龙血,还你清明。”赤灼跟上,指尖的赤金血珠滴入光流,与莲心光芒交织成网,将战龙残魂轻轻包裹。
海底突然亮起万丈金芒。被熔断的铁链化作流光升入天际,锁妖塔的残垣断壁崩解成细沙,露出战龙真正的模样——那是条巨大的赤金龙,鳞片间流淌着汴河的月光,龙角上还挂着几串临安夜市的走马灯流苏。
战龙甩动尾巴,掀起的浪涛中竟浮出无数记忆碎片——南宋百姓在汴河边祭龙的场景,老周头把定胜糕抛入河中的祈愿,还有赤灼当年作为红鲤,在它鳞片间钻来钻去的画面。
“原来它一首看着我们。”赤灼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看见战龙低下头,巨大的龙瞳里映着莲舟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汴河上倒映的金莲。
玄羲抬手,一枚青碧莲子从袖中飞出,落入战龙口中。“去罢,”他的声音清冽,却带着暖意,“东海的潮汐,以后由你镇守。”
战龙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龙吟声中,东海的潮水忽然倒卷,形成一道巨大的水门。水门后,蓬莱仙山的轮廓若隐若现,而水门内侧,竟映出临安城的全貌——御街的石板路、丰乐楼的飞檐、汴河上漂着的荷花灯,都在潮水中清晰可见。
“这是…日月槎?”赤灼望着那道水门,想起古籍里记载的、连接凡尘与仙途的潮汐通道。
玄羲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赤灼会意,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两人腕间的银金契纹爆发出强光,与战龙身上的赤金光华、蓬莱的莲心光芒融为一体,在水门上印下一个巨大的共生契印。
“以后想回临安,”玄羲望着她,眼中映着潮水与月光,“就摇响莲铃。”
赤灼低头,看见腰间的灵藤腰带不知何时己被玄羲系好,九枚莲铃在潮风中轻晃,发出的声响竟与临安城丰乐楼的檐角铁马声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半块风干的定胜糕,小心翼翼地放在战龙巨大的掌心里。
战龙低头,鼻尖轻嗅,糕面上的红点糖霜簌簌落下,掉在东海的浪花里,竟开出无数朵迷你的金莲。
莲舟缓缓驶入日月槎,赤灼回头,看见战龙立在潮水中央,巨大的龙尾轻轻拍打水面,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化作金雨,落向临安城的方向。而玄羲站在她身侧,青衫广袖被潮水的光芒染成暖金色,指尖轻轻擦过她发间的雾珠。
“你看,”赤灼忽然指着潮水映出的临安城,“老周头的定胜糕摊子又支起来了呢。”
玄羲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汴河岸边,老周头正将一块新蒸的定胜糕抛入河中,糕面的红点在潮水里漾开,像极了当年玄羲为赤灼抖落的、第一片金粉。
这万里沧溟的道途,终究以最温柔的方式,将凡尘与仙缘连在一起。莲舟穿过日月槎时,赤灼感觉到玄羲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扣,而她腰间的莲铃,正随着东海的潮信,奏出一曲属于临安的、甜而不腻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