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湿的雾气,灌进“海蛇号”千疮百孔的船身,发出的呜咽像是在为死者哀悼。
格雷福斯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安妮放在一堆还算干爽的缆绳上,脱下自己那件满是硝烟味的外套,盖在小女孩身上。他笨拙地拨开安妮黏在脸颊上的深红色发丝,动作轻得和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完全不符。
崔斯特则像个幽灵般在甲板上踱步,他那身华丽的蓝色外套在弥漫的雾气和血污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用脚尖踢了踢一截断裂的船桨,又瞥了一眼船底不断涌上来的海水,最终停在了格雷福斯身边。
“她的船修起来比我们快。”崔斯特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我们现在就是个漂在海上的活靶子。”
“闭嘴,我在想办法。”格雷福斯头也不抬,嘴里叼着的雪茄屁股上下晃动。
“办法?”一个沙哑的嗓音插了进来。
“独眼”芬恩从船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幸存的几个水手跟在他身后,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老船长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惊慌失措,那只独眼里闪烁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冷酷。他吐掉嘴里嚼烂的烟草,一脚踩在旁边一具水手的尸体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的办法就是,重新谈谈价钱。”
格雷福斯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
“老家伙,我们己经付过钱了。”
“那是把你们送到静谧海湾的船票钱。”芬恩狞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可没人告诉我,这趟航程的‘娱乐项目’包括和诺克萨斯首席追猎者玩碰碰船。我死了八个弟兄,船也废了,这笔账怎么算?”
他用那根脏兮兮的指头,指向了被外套盖着的安妮。
“尤其是,你们这个‘货物’,可不是普通的箱子。她会发光,会惹来大麻烦。这种高端货,得有高端货的价钱。”
崔斯特向前一步,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微笑:“芬恩船长,我们都清楚,这是意外。谈钱,伤感情。”
“感情?在比尔吉沃特,感情就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芬恩的独眼眯了起来,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我刚才算了笔账。我的船,我的弟兄,还有我受到的惊吓……这样吧,一口价,之前酬劳的十倍。付了钱,我就算拼着这艘破船,也把你们送到地方。”
“十倍?你怎么不去抢?”格雷福斯被气笑了。
芬恩的笑容愈发冰冷:“我就是在抢。要么,你们付钱。要么,我就把你们三个,特别是那个小姑娘,打包送回给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我相信,杜·克卡奥家族的赏金,绝对比我这条破船值钱得多。”
他身后的水手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手中紧握着弯刀和斧头,甲板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脆弱的合作关系,在赤裸裸的利益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老东西,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我当然知道。”芬恩毫不畏惧地迎上格雷福斯的怒火,“我在跟两个被全诺克萨斯通缉的丧家之犬说话。你们现在,比我还穷,比我还绝望。你们唯一的价值,就是你们的人头。”
“他娘的!”
格雷福斯彻底暴怒,他猛地抬手,那把名为命运的双管霰弹枪,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其笨重外形的迅捷速度,枪口狠狠地顶在了芬恩的脑门上。
咔嚓!
击锤被扳动的声音,在死寂的甲板上格外刺耳。
“你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格雷-福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冷静,冷静!大块头,别激动!”崔斯特闪身挡在两人中间,一手按住格雷福斯的枪管,另一只手对着芬恩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大家都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掏家伙嘛。打打杀杀的多不体面。”
他转向芬恩,语调轻浮地开口:“芬恩船长,你是个聪明的生意人。杀了我们,你除了能得到几具尸体和一把很快就会生锈的枪,什么也得不到。而且你觉得,凭你这艘马上就要沉的破船,能追上卡特琳娜的战舰?”
芬恩的独眼里闪过一丝盘算,但没有开口。
“但是,”崔斯特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许多,充满了诱惑,“跟我们合作,就不一样了。你以为我之前告诉你‘静谧海湾’的秘密,就是全部了?”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朋友,那只是预告片。真正的宝藏,需要门票。而我,恰好有这张门票。”
“什么意思?”芬恩果然被勾起了兴趣。传说中的宝藏,是每个比尔吉沃特海盗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意思就是,我知道怎么进去。我知道怎么绕开海湾里的那些‘守护者’,那些能把船和人一起吞掉的鬼东西。”崔斯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你觉得,这个情报,值不值得你再冒一次险?”
芬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贪婪与理智在他的独眼中疯狂交战。船毁了,人死了,这是摆在眼前的亏损。但传说中的宝藏,那是足以让他摇身一变,成为比尔吉沃特人上人的巨大诱惑。
他身后的水手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显然也被这个巨大的筹码动摇了。
甲板上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一边是顶在脑门上的枪口,一边是足以改变命运的诱惑。信任己经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的利益在对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凄厉的尖叫声划破了浓雾。
“船……船长!快看!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个侥幸活下来、爬上了断裂桅杆的海盗,正指着远方的海面,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了调。
所有人猛地转头望去。
浓雾之中,几艘轮廓诡异的船只,正无声无息地浮现。它们通体漆黑,船身像是用某种巨兽的骸骨拼接而成,表面闪烁着幽绿色的磷光。最诡异的是,它们没有帆,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逆着海流,向“海蛇号”包围而来。
崔斯特看清了那些船只桅杆上悬挂的、如同黑色荆棘缠绕玫瑰的旗帜,他那永远自信的笑容第一次僵在了脸上。
“不是诺克萨斯人……是黑色玫瑰的‘织网者’!”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侧的海面上,雾气被强行破开。
卡特琳娜的“蝰蛇”号虽然狼狈,主帆也换成了备用的小帆,但它依旧像一头受伤后愈发凶狠的猛兽,调整好了姿态,重新追了上来。
一前,一后。
一边是代表帝国意志的致命刺客,一边是来自暗影岛的未知恐怖。
格雷福斯缓缓放下了枪,吐掉了嘴里早就熄灭的雪茄屁股。
“他娘的,这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