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气林的边缘，光线终于变得明亮而稀薄。
小黑庞大的身躯在泥泞的林地上蜿蜒前行，留下深深的痕迹。它的背上，或趴或坐，挤满了劫后余生的山民。这些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经历了毒瘴、死别、蛇群，此刻紧紧依偎在一起，脸上交织着疲惫、悲伤，以及一丝终于脱离绝境的茫然。他们看向前方，看向盘坐在蛇头附近、闭目调息的青衣道士，也看向我这个盘腿坐在小黑脖颈位置、正拿着一块布擦拭脸上污渍的“妙尘尼姑”。
谢无争的气息平稳了许多，胸前的伤口虽未愈合，但内里魔气被玄阴铁吸走了大半，又被碎星石补充了部分灵力，加上碧玉生肌丹碎片的滋养，总算稳住了根基。他周身的清冷剑意沉淀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锋芒毕露，带着一种洗练后的沉静。只是他依旧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在调息，偶尔抬眼看向前方，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擦掉脸上最后一块泥点，随手把脏布塞进身后那个装着“破烂”的兽皮包袱。内腑的隐痛在丹药和烤蛇肉（虽然味道一言难尽）的双重作用下好了大半，枯竭的丹田也恢复了一两成灵力，风灵根重新变得活跃。债（系统和人情）依然如山，但能活着出来，呼吸到没有瘴毒的空气，感觉就是赚了。
“前面……好像有路？”一个眼尖的年轻汉子指着前方稀疏林木的尽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众人精神一振，努力向前张望。
林木渐疏，地势变得平坦。一条被踩踏出来的、算不上宽阔的土路出现在眼前。土路的尽头，景象却颇为诡异。
那是一片依附在巨大、嶙峋山壁之下的区域。山壁如同被巨斧劈开，形成一道天然的巨大豁口。豁口前，杂乱无章地搭建着许多简陋的木棚、石屋，甚至还有巨大的兽皮帐篷，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驳杂的气息——劣质丹药的刺鼻味道、生铁和矿石的金属腥气、不知名兽类的膻味、劣质酒水的酸腐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而躁动的氛围。
更引人注目的是豁口深处。那里被人工开凿拓宽，形成一条幽深、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狭窄通道。通道口被某种粗大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栅栏封住，只留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缺口处，影影绰绰地站着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劲装、气息彪悍的身影，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所有靠近豁口的人流。
豁口外那片杂乱区域，人头攒动。有穿着各色门派服饰、但大多刻意掩盖了标志的修士，气息强弱不一；有裹着兽皮、背着巨大兽骨或矿石的蛮族壮汉，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也有如同我们身后这些山民般、眼神惶恐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凡人。叫卖声、争吵声、吆喝声、甚至还有打斗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声浪。
“这……这是什么地方？”抱着孩子的妇人声音发颤，看着那些气息凶悍的修士和奇装异服的蛮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黑市。”谢无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清冷的目光扫过那片混乱的区域，落在豁口深处的黑色栅栏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莽荒古脉边缘最大的地下交易点之一，‘蛇窟’。”
“蛇窟？”我挑眉。名字倒是贴切，蛇有蛇道。
“嗯。”谢无争声音低沉，“这里是三不管地带。东边是魔门九幽殿势力范围的末梢，西边挨着几个小仙城和凡人国度，北面深入莽荒古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鱼龙混杂。杀人越货，销赃匿迹，交易违禁品……都在此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小黑背上那些惶恐的凡人，“此地对他们而言，未必安全。送他们到豁口外的凡人聚集区即可，那里相对有人维持秩序，有通往附近凡人城镇的简陋车马行。”
显然，这地方他并非第一次来。
“行。”我点点头。能把这群人安全送出瘴气林己是仁至义尽，接下来的路，得靠他们自己了。我拍了拍小黑的蛇颈，“小黑，前面路口，把他们放下来。”
小黑低吼一声，表示明白。
就在我们即将靠近那片混乱区域的边缘，准备放下山民时——
“滚开！挡路了！不长眼的东西！”
一声粗鲁的暴喝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只见在靠近豁口栅栏的地方，一个穿着兽皮、身高近两米的蛮族壮汉，正粗暴地推开一个试图靠近栅栏口的瘦弱凡人。那凡人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怀里抱着的一个破旧包裹散开，掉出几块灰扑扑、似乎没什么价值的矿石。
“妈的！晦气！”蛮族壮汉啐了一口，抬脚就要往那散落的矿石上踩去！
“住手！”
“住手！”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清越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
一个……嗯，带着点刚吃饱的慵懒，但穿透力也不弱。
是谢无争和我。
谢无争身形微动，似乎想上前，但胸口的伤牵制了他，动作慢了一瞬。
而我，几乎是声音出口的同时，指尖一道凝练的风刃无声无息地弹出！
嗤！
风刃精准地打在蛮族壮汉抬起的脚踝侧面！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重心不稳，踩下去的动作猛地一歪！
“哎哟！”壮汉一个踉跄，踩了个空，差点自己摔倒。他勃然大怒，猛地回头，铜铃般的凶眼扫视，最后定格在……小黑那庞大的身躯和我身上！
“哪个王八羔子敢暗算老子？！”他怒吼着，周身腾起一股蛮横的血气，赫然有筑基后期的修为！他身后几个同样穿着兽皮、气息凶悍的同伴也围了上来，不善的目光锁定了我和小黑。
洼地出来的山民们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小黑身后。
谢无争的手己经按在了剑柄上，眼神冰冷。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磁性、慢条斯理的声音，如同滑腻的蛇，从豁口栅栏的方向传来：
“哟，挺热闹？”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黑色栅栏的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极其考究的、近乎墨色的深紫锦袍，袍袖宽大，衣料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水波般的暗纹。他身形颀长，姿态慵懒地斜倚在冰冷的金属栅栏上，一条腿微微曲起，踩在栅栏的横档上。
他的脸隐在栅栏投下的阴影里，看不太真切，只能看到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和一双微微勾起的、形状好看的薄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搭在屈起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此刻，那只手的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枚……通体漆黑、边缘却流转着一丝幽暗金芒的鳞片？
那鳞片……和小黑身上的一模一样！
小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巨大的蛇头猛地转向栅栏方向，幽绿的竖瞳死死盯着阴影中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警惕的嘶鸣！
那身影对小黑凶狠的注视毫不在意，反而像是被它的反应取悦了，喉间溢出两声低低的、愉悦的轻笑。
他缓缓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光线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色，眉眼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其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浅灰色，如同蒙着雾气的琉璃，流转着一种疏离又洞悉一切的光芒。鼻梁挺首，唇色偏淡，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邪气。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凶神恶煞的蛮族壮汉，又掠过警惕的谢无争，最后，如同羽毛般，落在了我身上。那双浅灰色的琉璃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狼狈，却没有丝毫惊讶或鄙夷，反而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玩味？仿佛在打量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
“无妄城，无妄。”他薄唇轻启，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慵懒的磁性，自我介绍得随意又自然，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蛇窟’的看门人之一。几位，看着面生，火气倒不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那蛮族壮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