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油灯芯爆了个灯花,阳春桃捏着纸条的手猛地一抖。纸上的字迹被汗水晕开,像几条黑色蜈蚣爬在毛边纸上:
「七日后酉时,备三十人份凉粉,老君岩」
落款画着朵简笔栀子花,花蕊处点了个极小的红点,像凝固的血珠。她下意识望向窗外——井沿那几株残败的栀子花树在夜风中瑟缩,枝头仅剩的三个花苞摇摇欲坠。
"当家的..."阳春桃声音发紧,把纸条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这...这是要咱的命啊!"
唐守仁蹲在井沿,指腹着青砖上那个新鲜的方形凹痕。凹痕边缘整齐,显然是某种金属器械的撞击痕迹。他抬头,妻子正把最后几朵残存的栀子花苞收进陪嫁的锡罐里,动作轻得像在收殓婴儿的骸骨。
"鞋印是从西墙翻进来的,"阳春桃没抬头,声音压得极低,"拐杖印在井台边最密..."她突然掀开锡罐,"你闻闻。"
唐守仁俯身。往年这时节,罐里的栀子花干该有扑鼻的甜香,此刻却混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瞳孔骤缩——这是黑火药的残留!
"他们不是来偷花的,"阳春桃指甲掐进锡罐边缘,"是来藏东西的!"她猛地掀开井盖,井水幽深如墨,映出两人变形的倒影。
油灯下,唐守仁用铜勺柄撬开南部十西式手枪的弹匣。五发子弹,底火处全有细小的十字刻痕——是改装过的炸子儿。阳春桃突然按住他手腕:"听!"
后院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水。唐守仁抄起砍刀冲出去时,井水还在剧烈震荡,水面浮着几片新鲜的栀子花瓣。井沿的青苔上,赫然留着半个湿漉漉的鞋印——前掌波浪纹,后跟方形凸起。
回屋后,阳春桃从灶神像后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本《湖南商帮名录》,扉页夹着张泛黄的合影:衡阳保卫战前夕,二十几个穿学生装的青年站在师部门口,第三排左数第五个——鸭舌帽下那道倔强的下巴弧线,正是瘸腿青年!
"周翰辰..."阳春桃指尖点着照片下的铅字注释,"国立师范学院...中共南岳工委..."
唐守仁猛地合上册子。窗外,一只夜枭凄厉地叫了两声。
第七日黄昏,唐守仁挑着凉粉担子爬上老君岩。岩洞前的空地上,三十几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正在搬运木箱。瘸腿的周翰辰拄着单拐迎上来,左腿空荡荡的裤管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唐老板守时。"他声音沙哑如旧,右手却按在腰间鼓起的部位。唐守仁沉默地摆开粗瓷碗,琥珀色的凉粉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周翰辰突然俯身,从担子下层抽出那把南部十西式:"枪保养得不错。"他熟练地卸下弹匣,五发炸子儿叮当落在青石上,"但有些东西...不该碰。"
唐守仁的砍刀在扁担暗格里嗡嗡震颤。岩洞深处传来木箱碰撞的闷响,混着浓烈的硫磺味。他突然明白了井里的硫磺味来源——这些箱子里装的,恐怕足够把南岳镇衙门掀上天!
"花不够甜。"周翰辰啜了口凉粉,皱眉。他帽檐下的眼睛扫过唐守仁绷紧的肩膀,突然压低声音:"明日子时,带着家小去零陵。找绸缎庄孙掌柜..."话音未落,远处山道传来零星的枪声。
当夜,唐守仁把地契和五块银元缝进小儿子的夹袄。阳春桃正在灶房熬制最后一批栀子花糖水,锡罐见底的脆响像某种倒计时。
梆子敲过三更时,南岳镇突然枪声大作。唐守仁从门缝看见,镇公所方向腾起冲天的火光。混乱中,一个黑影翻进他家后院,扑通一声栽在井台边——是赵会计!他眼镜碎了,肚子上开着血洞,手里紧攥着本烧焦边的账簿。
"跑...王保长带人..."赵会计把账簿塞给唐守仁,突然瞪大眼睛看向他身后。唐守仁回头,只见灶房窗口,阳春桃正举着油灯,灯光映出她惨白的脸和...身后那个举着驳壳枪的瓜皮帽轮廓!
"砰!"
油灯炸裂的瞬间,唐守仁扑向井台。冰凉的井水淹没头顶前,他最后听见的是阳春桃撕心裂肺的喊声:"带振业走——!"以及小儿子突然爆发的、刺破夜空的啼哭。
井水灌进耳鼻的刹那,他攥紧了那本浸血的账簿。封皮夹层里,有什么硬物硌得掌心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