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还因为“思想武器”大获全胜而有些飘飘然的马厉,这一刻,那点子得意劲儿连同刚喘匀乎的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跟刚才那满屋子鬼脸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混乱压迫感不同,这扇门外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秩序”。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三下,不疾不徐,力道均匀,仿佛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每一下,都让马厉手腕上那串引魂藤勒得更紧一分。
那藤蔓己经不是在示警了,它像一条被激怒的毒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骨头,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妈的……”
马厉暗骂一声,后背己经贴在了冰冷的墙上。
他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门板上那个老旧的铁插销,此刻在他眼里,脆弱得跟一层窗户纸没什么两样。
“是……是人是鬼?”
林英的声音压得极低。
他手里的铜钱再次亮起,摆出了一个防御的架势,但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惊疑不定。
刚才的“应声之物”虽然恐怖,但终究是无根之木,是怨念的聚合体,属于“邪物”的范畴。
茅山术法,道门正气,对付它们正对路子。
可门外这个……
这个自称“查房”的,带着一种诡异的正当性。
马厉没回答,他脑子转得飞快。
老白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回响:“天黑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动静,看到什么影子,都千万别开门,也别开窗!”
老白没说听见动静要怎么办,没说要念咒,没说要斗法,他只强调了两个动作——别开门,别开窗。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招待所里的“规矩”,可能跟外头的降妖除魔不是一码事!
在这里,你比它横,你比它硬,可能没用!这里的规矩,是“听话”!
就像小时候老人讲的故事,夜里走路,背后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头。一回头,肩上那三盏阳火就灭了。规矩不是让你打跑那个喊你名字的鬼,而是让你“不回头”。
马厉瞬间想通了这一层。
门外的“东西”,要的不是跟他们斗法,是要他们“犯规”!
“别动!”马厉一把按住正要往门边凑的林英,压着嗓子吼道,“把家伙都收起来!装死!”
“装死?”林英愣住了,“它就在门外!这么强的阴气,你当它瞎吗?”
“它瞎不瞎我不知道,但它肯定得守它的规矩!”马厉咬着牙,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缝,“人家是来‘查房’的,这是‘公干’!你现在冲上去跟它动手,算什么?暴力抗法!你想被抓个典型,拉去游街啊?”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荒唐里透着一股子歪理。
但林英听进去了。
暴力抗法?游街?
这些词儿跟眼前的灵异事件掺和在一起,显得无比怪诞,却又让他那套“按部就班”的思维模式瞬间卡了壳。
是啊,对方打着“查房”的名义,自己要是先动手,从“理”上就先输了一半。
虽然这个“理”是鬼的理,但在这鬼地方,鬼的理就是天理!
“那……那怎么办?”林英彻底没了主意,他发现自己那一脑袋的茅山典籍,在这招待所里好像根本不够用。
“怎么办?”马厉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凉拌!老白让咱们别开门,咱们就不开!跟它耗着!我他妈就不信了,一个查房的,还能破门而入不成?那不合规矩!”
他这是在赌。
赌老白给的忠告,就是唯一的生路。赌这招待所里的恐怖,也必须遵循某种近乎呆板的“规则”。
“开门!”
门外的声音多了一丝不耐烦,敲门声也变成了“砰砰”的砸门声。
整个门框都在震动,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马厉和林英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马厉甚至拉着林英,两个人缩到了房间最里头的角落,尽可能地远离那扇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门外的砸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像是有个疯子在用锤子玩命地砸。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革委会纠察队的!接到群众举报,你们涉嫌进行非法的封建迷信活动!立刻开门接受检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声音变了,不再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单音,而是一个充满了威严和压迫感的男声。
革委会纠察队!
这六个字一出来,林英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这个年代,这六个字的分量,比什么鬼怪都吓人。
马厉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他妈的,这玩意儿还会升级!还会给自己安身份!
他死死地捂住林英的嘴,生怕他因为本能的恐惧而做出什么反应。他自己也把头埋在膝盖里,浑身绷得像块石头。
不开!说破大天也不开!
砸门声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就在两人感觉那扇门随时都会散架的时候,声音……突然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死一样的寂静。
马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绝对不是结束。
暴风雨前的宁静,才是最吓人的。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林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致的恐惧和疑惑。
走了?
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如同毒蛇爬行般的“沙沙”声,从门缝底下传了过来。
两人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一张薄薄的、黄得发脆的纸,正被人从门缝底下,一点一点地,缓缓地塞了进来。
那张纸上,似乎还用红色的笔写着字。
那红色,不是朱砂,也不是印泥,而是一种暗沉的、近乎发黑的颜色,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
纸条被完全塞了进来,静静地躺在门后的地板上。
门外,再无半点声息。
那串引魂藤,在纸条出现的一刹那,猛地一松。
那股钻心的疼痛感,潮水般退去。
好像……危机真的解除了。
马厉和林英对视着,谁也没敢动。
两人又在原地僵持了将近十分钟,确认门外真的没了任何动静之后,马厉才扶着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的后背己经湿透了,腿肚子还在不停地打哆嗦。
他没敢首接去捡那张纸,而是先凑到门边,透过那道细小的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走廊里空空荡荡,昏暗的灯光下,只有斑驳的墙壁和无尽的阴影。
什么都没有。
“好像……真的走了。”
马厉喘着粗气,声音沙哑。
林英也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脸色比墙皮还白。
他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张纸条。
那张纸,像是一张来自地府的催命符,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马厉走到纸条前,蹲下身,并没有用手去碰,只是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