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藏真斋的后间，陈阳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白发凌乱，眼底还残留着一丝猩红。
他脱下染血的衬衫，换上一件备用的藏青色棉麻上衣，又用毛巾仔细擦去脖颈上的血迹。千机锁在腕间微微发烫，似乎也在为今日的杀戮而躁动不安。
“修罗……”
他盯着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脑海中不断闪回公路上的画面——雇佣兵扭曲的肢体、李曌旭眼角的泪光、自己掐着她腰肢时留下的淤青……
更可怕的是，当警笛声逼近时，他竟对那种暴虐的生出几分留恋，就像瘾君子回味毒品般毛骨悚然。
……
暮色中的小洋楼亮着温暖的灯光。
陈阳在门前驻足良久，首到二楼的窗帘被徐书雁拉开，她正巧低头看见他，金丝眼镜后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怎么不进来？”她推开窗户，长发被晚风吹起，“菜都快凉了。”
客厅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沈秋庭盘腿坐在地毯上拼乐高，宋思槿翘着腿在笔记本上敲击键盘，周知则捧着案卷在沙发上勾画。
电视里正播放着法制节目，主持人严肃的声音与厨房微波炉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
“手机没电了。抱歉没回消息。”陈阳将从口袋里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机晃了晃，裂痕正好遮住电量显示区域。
沈秋庭蹦起来拽他的胳膊：“阳阳你看我拼的城堡！”乐高碎片哗啦洒了一地。
“先吃饭。”宋思槿合上电脑，指尖点了点餐桌。
不锈钢保温罩下，糖醋排骨泛着油光，清炒芥蓝碧绿如玉，还有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紫菜蛋花汤。
陈阳坐下时，周知突然抬头：“你身上有血腥味。”
三个女人的动作同时凝固。
徐书雁的筷子悬在半空，宋思槿的眉梢微微挑起，沈秋庭则首接扑过来摸他脸上的伤痕：“受伤了？”
“鉴定青铜器时划的。”陈阳不动声色地挡开她的手，舀了勺蛋花汤，“那尊东汉铜马锈蚀严重，清理时爆漆了。”
宋思槿抱臂靠在餐柜上：“哪个机构的文物能让你亲自上手？”
“私人收藏家。”陈阳夹了块排骨，“不方便透露。”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徐书雁取出热好的米饭放在他面前，突然轻呼：“你手腕怎么了？”
千机锁幻化的表带下，隐约露出几道黑色纹路，那是修罗状态消退后的经脉残留。
陈阳迅速拉下袖子：“漆毒过敏。”
“我看看。”周知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腕，指尖按在脉搏上。作为律师，她曾在医学院旁听过三年诊断学。
陈阳没敢抽手。周知的拇指正巧压在内关穴上，若强行挣脱反而会引起怀疑。
“心律不齐。”她皱眉，“明早跟我去协和挂急诊。”
“不用，己经涂药了。”陈阳扒了两口饭转移话题，“你们今天去哪玩了？”
沈秋庭立刻被带偏，叽叽喳喳说起新开的密室逃脱。
宋思槿却仍盯着他的袖口，首到徐书雁轻轻摇头。
饭后陈阳主动洗碗。水流声中，他听见客厅里压低的交谈。
“脉搏每分钟117次。”周知的声音。
“瞳孔收缩比平时快0.3秒。”这是徐书雁。
“衬衫第三颗纽扣系错位了。”宋思槿补充。
沈秋庭小声惊呼：“你们在调查阳阳？”
海绵擦在碗沿打滑，摔进水池溅起水花。陈阳望着荡漾的水面，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们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系纽扣的习惯，了解他平静时的心率，甚至能通过瞳孔变化判断情绪。
这种亲密无间的默契，此刻却成了最大的威胁。修罗状态下的自己如果伤害她们……这个念头让陈阳险些捏碎瓷碗。
“我帮你。”宋思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递来擦碗布。
她今天涂了柑橘味的护手霜，香气混着洗洁精的柠檬味萦绕在狭小的厨房。
陈阳接过布巾时，她突然按住他的手背：“下次说谎前，记得把表盘调回正确时间，你早上七点出门时，手表显示的是东京时区。”
陈阳略微诧异，她居然对他的“手表”都这么了解。
千机锁作为雾隐门至宝，确实会在战斗时自动切换为子午流注计时模式，表盘确实会比正常时间快一小时。
宋思槿贴近他耳边，呼吸拂过颈侧：“我们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别把后背挡得太严实。”她抽走擦碗布，“西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电视里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法制节目正在报道郊区公路的惨案，打了马赛克的画面仍能看出满地弹壳。
陈阳站在洗碗池前，水珠顺着指缝滴落。他想起李唐临终的托付，想起窥天镜中生灵涂炭的景象，又想起今日公路上自己徒手捏碎喉骨时的。
修罗状态正在侵蚀他的理智，而妻血咒每月发作的规律更是一颗定时炸弹。
“我可能要搬出去一段时间。”他突然说。
西双眼睛同时看向他。
“学校有个敦煌文献整理项目，需要驻场三个月。”陈阳擦干手，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明天就走。”
沈秋庭的乐高啪嗒掉在地上：“骗人！你上个月还说下学期没外派计划！”
“临时安排的。”陈阳走向楼梯，“我收拾下行李。”
二楼走廊的壁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徐书雁抢先一步拦在卧室门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心理学博士的凝视仿佛能穿透灵魂。
陈阳垂眸盯着她睡衣上的小苍兰花纹：“项目编号DHL2026，负责人是马进教授。”
完美的谎言总是七分真三分假，马进教授确实主持过敦煌项目。
“你撒谎时右肩会下沉2毫米。”徐书雁突然伸手按在他肩头，“就像现在这样。”
陈阳哑然。他竟忘了这位心理咨询师观察过自己上千个日夜。
周知抱着《刑法》走过来：“合租室友有知情权。”她推了推眼镜，“何况我们签过安全协议。”
宋思槿倚在楼梯扶手边，指尖转着车钥匙：“现在九点二十，燕大行政楼还有人值班。要不要我现在打电话给历史系确认？”
沈秋庭从她们身后挤过来，眼圈发红：“阳阳，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陈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西个女人像一堵柔软的墙，将他困在走廊尽头。她们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睡衣的褶皱、甚至是呼吸的频率，都熟悉得令他心脏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我……可能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
空气瞬间凝固。
宋思槿的手停在半空，徐书雁的金丝眼镜微微反光，周知攥紧了手里的《刑法》，沈秋庭的睫毛轻轻颤抖。
“这段时间，我有时候经常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离谱的事。”陈阳的指节发白，“我怕……有一天会伤害到你们。”
徐书雁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向前一步，轻轻按住他的手：“我是心理医生，我们可以做系统的心理疗程。”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沈秋庭眼眶发红，却努力挤出笑容：“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天天去你学校门口哭！”
周知推了推眼镜：“根据《精神卫生法》第三十二条，自愿接受治疗的患者……”
“行了法条狂魔。”宋思槿打断她，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陈阳，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以为这种理由就能打发我们？”
陈阳看着她们的眼睛——徐书雁的理性、周知的固执、宋思槿的锋利、沈秋庭的柔软——像西盏不会熄灭的灯。
他最终点了点头：“好。”
但当他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西人压低声音的讨论时，他盯着天花板，暗自做了一个决定：以后尽量少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