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乡间公路的碎石,沙沙声混着车载电台里轻柔的音乐。
沈佳慧将手机倒扣在膝头,玻璃窗外的麦浪正翻涌着青碧色的涟漪,风掠过车窗时,把几缕碎发吹得拂过泛红的脸颊。
“领导,是不是快要见到姐夫了,这么高兴。”
谢斯莹的声音从后视镜里飘来,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俏皮。
沈佳慧猛地惊醒,后视镜里倒映着自己微扬的嘴角,慌忙别过头,却撞进大片金灿灿的晚霞里。
江原大学家属院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沈佳慧站在斑驳的铁门前,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饭菜香混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丈夫龚忠民一定是提前下班回来,给自己准备丰盛的晚饭。
玄关处整齐摆放着两双拖鞋,男士的深灰与女士的浅粉泾渭分明,像极了他们在外人眼中 “模范夫妻” 的模样。
餐桌上摆着西菜一汤,鲫鱼豆腐汤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雾模糊了沈佳慧的镜片。
她望着丈夫系着深蓝色围裙忙碌的背影,突然想起上个月同学会上,有人打趣他们是 “教科书式婚姻”。
“先洗手吃饭吧。” 龚忠民的声音温和得像他常开的退烧药。
厨房油烟机的轰鸣声里,她悄悄掐了掐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的刺痛,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愧疚 —— 原来最伤人的背叛,从来不是激烈的争吵,而是在相敬如宾的表象下,藏起一颗早己偏移的心。
不管怎样,丈夫爱她、敬她,沈佳慧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以后不能再对不起丈夫。
餐桌上,瓷碗相碰的脆响格外清晰,沈佳慧盯着碗里的米饭,热气模糊了睫毛。
龚忠民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挑刺的动作细致得像在缝合伤口:
“尝尝,今天买的鱼新鲜。”
他的目光带着惯有的温柔,却让沈佳慧喉咙发紧,机械地咀嚼着,连鱼鲜味都尝不出,只觉得米粒在齿间越嚼越涩。
龚忠民越是对她好,沈佳慧的心理越是煎熬,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把头压得很低,只顾干饭。
收拾碗筷时,沈佳慧刚要起身,龚忠民己经利落地叠起盘子:
“老婆,你先去洗漱吧,我们一会儿早点儿休息。”
熟悉的暗语让她指尖一颤,玻璃杯在桌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镜中映出丈夫围裙上的卡通图案,那是他们恋爱时一起买的,此刻却像个讽刺的玩笑。
浴室暖黄的灯光裹着蒸腾的雾气,沈佳慧盯着浴缸边缘的水珠,它们正沿着瓷面蜿蜒滑落,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身后传来床褥轻响,龚忠民带着沐浴后的皂角香贴过来,动作小心翼翼,却让她下意识绷紧脊背。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惨白的条纹。
他笨拙的触碰如同完成任务的流程,激不起半点涟漪。
尽管龚忠民努力地做着作业,却没有董远方的天赋异禀,沈佳慧总觉得索然无味。
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在半身腰,不上不下的沈佳慧,脸色挂满了不满,但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到卫生间清洗一番。
花洒的水流突然在记忆里轰鸣,昨晚,那种被托举着撞碎在云端的眩晕感,此刻正潮水般漫过她的理智。
女人慕强,原来如此。
台灯在米色墙面上晕开柔和的光晕,龚忠民膝头摊开的《行政管理学》书页微微卷起,钢笔帽被反复旋开又扣上,发出细碎的 “咔嗒” 声。
沈佳慧指尖掠过梳妆台,琉璃发簪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她望着镜中丈夫紧绷的下颌线,将耳坠轻轻摘下:
“忠民,你说有事跟我说,什么事?”
尾音不自觉带上几分试探。
龚忠民合上书时带起轻微的风,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飘落地面。
他绕过梳妆台,温热的掌心握住吹风机,金属外壳在触碰间发出细微的嗡鸣:
“学校有个挂职锻炼的机会,我想争取一下。”
吹风机的热风裹着薄荷护发精油的气息,将沈佳慧的发丝吹得轻轻扬起。
“什么机会?”
沈佳慧转身时,睡裙的丝绸下摆扫过龚忠民的裤脚。
“到嵩州下面的牟田县,挂职担任副县长,据说表现出色,愿意留下来的,可以留任。”
龚忠民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吹风机的气流将梳妆台上的香水瓶撞得轻晃,柑橘调的香气在狭小空间里炸开。
沈佳慧望着镜中自己被吹乱的鬓角,说道:
“这挺好的,我觉得是个机会,你可以积极争取。”
她的语调平稳如往常批阅文件,却见镜中龚忠民的嘴角瞬间垮下,握着吹风机的指节泛出青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吹风机的嗡鸣愈发刺耳。
“学校好多副处级干部都报名了,名额只有一个,所以竞争很激烈。”
龚忠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吹风机的热风突然变得灼人。
沈佳慧望着镜中扭曲的倒影,发梢在高温下蜷曲成倔强的弧度。
“尽力就好,去挂职是机会,没能选上,我觉得在学校里好好干,也会有不错的出路。”
龚忠民凑到沈佳慧面前,低声说道:
“佳慧,看能不能帮我在周省长面前说一声,江原大学毕竟是省部联办大学,周省长打个招呼的小事。”
他的呼吸喷在沈佳慧后颈,带着浓重的焦虑气息。
梳妆镜里,两人的倒影被顶灯割裂成两半,龚忠民涨红的脸与沈佳慧冷白的侧脸形成鲜明对比。
“急功近利,即便拿到了那个机会,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佳慧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龚忠民如遭雷击。他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椅子,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这怎么算急功近利!”
龚忠民抓起外套甩在肩头,继续说道:
“我的条件和资质达到了,但是现在是个靠关系的时代,没有贵人相助,我再好的条件,我再努力,在关系和背景面前一文不值!”
摔门声震得整个楼道都在颤抖,沈佳慧望着镜中破碎的自己,发梢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热风,却比冬夜的寒风更刺骨。
谈话前所有的温馨,原来都是为了现在谈话做的铺垫,如果帮他去找周省长,那就是夫妻恩爱、和睦。
自己不顺他意,便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