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两口子谁也没理谁。
袁和生敏锐的神经动了一动,早看出小两口的气氛不对。虽然他们作为女王和大马,在小熊猫的舞台剧中相安无事,但妻子和丈夫毕竟不是人与动物。
“看意思这是吵架了?”他跟蒋晴嘀咕,琢磨着发挥一下自己的优势去说和说和。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少管。”蒋晴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种老母亲才有的坚决,“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去劝算怎么回事?反倒让人家下不来台。”
但生活这出戏,谁能真正下得了台?就算下不来台,该硬着头皮上的时候,还不是得咬着牙把角色演到底。
舞台上灯一亮,小熊猫稳稳走上去,头戴金闪闪的发卡,身披蓝色披风,手上还挥舞着长长的魔杖。
那发卡是她和爷爷一起拿妈妈的发卡改造的,那披风上面点缀的小星星是奶奶一针一线缝上去的,手里握的星星魔杖,是爸爸用纸筒糊的。她的眼神比平时排练时更加认真,深吸了一口气,来了个神气的亮相。不错,万事开头难,穿着这身举全家之力制作成的行头一亮相,演出己经成功了一半。
“报告女王妈妈,天上的星星全都不见了!”她的嗓子脆生生的,奶声奶气中满是认真,好像真的长大了似的。
陈满意扮演的女王上前一步,略显拘谨地举起权杖:“那你得出发去找,把星星一个个带回来。”她有点紧张,少了点女王的气场。毕竟排练的次数不多,自己也不是台上这块料。养孩子是个劫,一劫接一劫,她只盼着赶紧演完,平安度过眼下这一劫。
“那你呢?”小熊猫照着排练的台词问。
可陈满意却一下子被问愣了:“我?我——”她张了张嘴,卡壳了,眼睛里掠过一丝恍惚。
她原本应该说“我在城堡里等你,等你回来一起看满天星星”,但此时这句话却像卡在喉咙里,突然找不到出口。
舞台上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台下也忽然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为这片刻的寂静屏住了呼吸。小熊猫的眼神顿时紧张起来,她抿了抿嘴唇,小声提醒妈妈:“说呀,说台词呀!”
“我……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她随便说了一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这时,站在女王身后的大马不紧不慢的往前挪了挪步子:“女王派我跟公主同去,我可以驮着你去找星星。”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陪我去找星星吗?”小熊猫眼睛一亮,语气中的兴奋可不是演出来的。
袁帅故意粗着声音,像匹忠诚的老马:“当然愿意。虽然我不懂怎么数星星,但我知道,你怕夜路黑,怕山路长,我会带你走在最平坦的大道上,保小公主平平安安的找回星星。”
也许是老马的诚恳感动了观众,又或者是这几句寓意深刻的台词引发了家长们的共鸣,台下响起掌声来。
最后,小公主在大马的指引下找回了星星,女王授予了她英雄的勋章——这场戏,不完美,却动人。谢幕的时候,一家人都轻轻松了口气,也默契的给彼此递去了鼓励的眼神。
散场后,后台一片热闹,有孩子在找水杯,有家长忙着套衣服,有老师一边表扬一边催人打扫道具。袁帅摘下马头纸板,刚走两步,小熊猫就冲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爸爸,你演得太好了!”她声音透着激动,“你救了我和妈妈!”
袁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硬塞了个易拉罐改造的奖杯——底座贴着红色标签:“观众最喜爱剧目奖”。
“你拿着。”小熊猫拍拍奖杯,“这个你有一半功劳。”
“咳,我就一匹马,”袁帅低头看她,“顶多算西分之一。”
“你就别谦虚了,公主说是一半就是一半。” 老袁刚卸了妆,还穿着侍卫的衣服,入进戏里没出来。
小熊猫对爷爷的话表示赞同,狠狠的点点头:“本公主授予你骑士称号!”她握住爸爸的手臂往外拽:“走啦,大马骑士,驮着公主回家吧!”
袁帅骄傲的驮着女儿,女儿自豪的举着奖杯。陈满意在后头提着包,朝父女俩扬声:“别走太快,我穿的是高跟鞋。”
“妈妈,你得跟上我们的脚步,不能拖后腿啊!”小熊猫骑在爸爸脖子上对着妈妈发号施令。
“你戏瘾挺大啊,还把你爸爸当马呢?”妈妈反击女儿。
“爸爸的大马演的多好啊!要不是爸爸,我这奖杯估计就悬了。”小熊猫挥舞着奖杯,又给爸爸吹起彩虹屁来。
“确实,演得挺好。”陈满意的话是这样说,眼睛却不好意思看袁帅:“谢谢你帮我救场。”
袁帅“嗯”了一声,没多说。
袁和生跟在后面,绝不允许这话掉地上。瞅准了机会,给小两口制造话题。
“宝贝儿,你是怎么想起来让你爸爸演个大马?”
“因为只有爸爸能演大马。”
“演大马有什么难的,爷爷也能演。”
“你演那是老马。”蒋晴一针见血。
“老马也是马!”老袁不服。
陈满意生怕公婆再呛呛起来,赶紧圆场:“我看谁演都一样,往那一杵。要不是妈妈今天掉链子,你爸连句台词都没有。”
小熊猫认真的摇摇头:“谁说大马没台词。动物虽然不会说话,但他们也会用肢体语言和人类交流。咱们都不懂动物的语言,只有爸爸懂。”
袁帅不自觉的放慢脚步,他错了,他怎么能用大人的是非观来揣测小孩呢?他以为这匹马是这个戏里最无关紧要的角色,女儿是不重视这个爸爸才给他安排这么个角色。但其实,在孩子单纯的心思里,大马也和公主女王一样,是她心中一个不可替代的角色。她为这个重要的角色找了个最合适的人选——爸爸。
袁帅的心里一动,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晃了一下。他其实很久没在谁的“剧本”里被认真安排了,尤其还是这种“非主角却不能少”的角色。
他抬头看着女儿,认真的说:“爸爸说的不是剧本里的台词,是心声。”
父女俩的一个对视,才是这个舞台剧最完满的句号。
回到家,餐桌上己经摆好了陈满意提前布置下的庆祝蛋糕。粉色奶油堆得像小山,小旗子上写着:庆祝演出成功!
小熊猫垫着脚把奖杯放在桌子中央,配合着妈妈和奶奶一通拍照。快门闪得简首像是演出结束后的记者招待会。
“这丫头跟你不一样,可是个爱出风头的。”老袁喜滋滋的看着孙女,跟袁帅念叨。
放在往常,袁帅又会因为这句话琢磨一阵子,老爸言外之意是不是嫌他太内敛闷葫芦。但今天,他决定不内耗,不去揣摩别人的意思。他宁愿相信所有的话都是善意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折腾了一天,小熊猫早早就睡了,手里还抱着她引以为傲的奖杯。袁帅和陈满意一个收拾厨房一个拾掇餐厅,
折腾了一整天,小熊猫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连洗澡的步骤都跳过了,却还没忘了要抱着她那个引以为傲的奖杯。小胳膊环着,小脸儿贴着,嘴角还挂着没散完的笑。
客厅的灯调暗了,袁帅系着围裙在厨房刷碗,陈满意拿着抹布擦桌子。两个人一个动线在左,一个在右,偶尔擦肩而过,都像在等一个谁先开口的信号,但谁也没出声。
电视没开,家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碰撞和橱柜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有一瞬间,两人同时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朝沙发看了一眼——小熊猫翻了个身,奖杯差点掉下去。
“我去拿下来。”袁帅说。
“别,她会醒。”陈满意同时出声。
“那一会睡实了再把她抱屋里去。”
俩人对视了一秒,点头。
他默默把洗好的锅反扣在沥水架上,她重新把杯子码得整整齐齐,像在做一件非做不可但其实己经做完的事。
——这种气氛,像是穿过一场暴雨之后的衣服,干了,却还带着沉。
收拾完厨房,袁帅拎着垃圾袋准备下楼。
陈满意坐在餐桌边喝了半杯凉掉的柠檬水,看着他出门的背影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站起,火速收拾出另一个小垃圾袋,跟着出了门。
“这个也一起。”她语气淡淡的,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是在找借口。
袁帅回头,看见她穿了件居家外套,头发挽得松松的,手上拎着那个装着几块柠檬皮的小袋子。
“你给我就行,不用下来。”他说。
“顺便溜达一圈,晚上吃多了。”她回。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门,夜风拂过花坛,楼下安静,连自动感应灯都亮得比平时慢半拍。
袁帅把垃圾袋塞进小区的灰桶,陈满意也跟了过来,正要扔手上的小袋。
“这个不行,这是湿垃圾。”袁帅接过袋子:“给我吧。”
“哦。”陈满意看着袁帅把垃圾扔了,忽而觉得自己有点蠢。她惨笑道:“我是太久没扔垃圾了。”
袁帅走过去,又回来站在她身边,手插在衣兜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常。”
他挤出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陈满意也站着没动,像是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以后这种家庭活动,我也多参加。”
“扔垃圾吗?”
“什么扔垃圾啊!我是说女儿的舞台剧。”
袁帅迟钝的“哦”了一声,两个人都笑了。
“你今天演得挺好。”她说,“像一匹真正的马。”
“那你呢?”他问。
“我有点像马尾。”
“什么意思?”
“就是被拖着跑,但后来还是追上了。”
他咧嘴笑了。
“走吧。”她说,“回去看看小熊猫别从沙发上咕噜下来。”
“没事,我给她挡着椅子呢。”
陈满意的心中响起一个声音:你还真是个好爸爸。但她没说,毕竟说出来太肉麻了。
她点点头:“走吧。”说完,手很自然的环过袁帅的胳膊,像小熊猫环着奖杯一样。
他们没有十指相扣,也没彼此相拥,只是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挎着胳膊走回去,走得不快,但也没再落单。
夜风吹在背上,有点凉,但两个人都没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