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不大不小的和解之后，两人之间像是隔上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什么都看得见，却总也捅不破。
厨房的锅碗还会碰撞，餐桌上的饭菜依旧有滋味，家里所有日常琐事仿佛一切如常。只有彼此心里清楚，温度和声音有点不一样。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和不甘，轻轻贴在窗户纸上，既想被人发现，又怕被人戳破。
袁帅最近习惯了晚上吃完饭出去遛弯，说是为了消食，其实是想找个不用说话的空间。小区里的槐树开了花，夜风一吹，满地的香气。他慢慢绕着小路走，每次都恰好避开那些三三两两的熟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偶尔拿出来看看，也只是机械地刷两眼消息，再塞回去。
陈满意则换了种忙法，她把晚上的客都推了，甚至周末也想办法腾出来。像是在补偿什么似的，吃完饭就拉着女儿完成老师发在家长群里的亲自互动打卡。今天是读一本书，明天是画一幅画，可不管做什么，没一会手机准会响。
她本能地低头回消息，小熊猫一噘嘴：“妈妈又玩手机……”
她赶紧搁下手机，硬挤出个笑：“妈妈不是玩，是工作。”
到头来，一层难以散去的倦意环绕着母女俩，谁都逃不过。
就这样，疲惫的一天接近尾声，夫妻俩躺在床上，各自玩着手机。隔着那层看得见的窗户纸，若无其事的回避着视线。实际上，是在等对方先抬头。
瑜伽工作室又雇了个新老师，陈满意除了上课最近也翻起管理学的书了。连手机大数据给她推送的都是讲管理之道的小视频，好像她真成了什么大老板。不过陈满意也确实是越发有老板的样子了。每天不再是运动衣瑜伽服出门，也穿起了套装背上了名牌包，说起来还得是袁帅给她买的那个撑场面。这次瑜伽学会办活动，她专门把她这个宝贝从盒子里请出来背上。
临出门前，袁帅多看了她两眼:“ 今天挺精神的，去哪儿？”
“瑜协搞活动，得露脸。”陈满意不经意地扬了扬包。
“这是我送你那个吧？”他有点拿不准。
“不然呢？”她被这首男气笑了：“不是你送的，还有谁肯送我这么贵的包？”
“不错，镇场子。”他傻乎乎的笑笑，心里有点小骄傲：“用不用我送你去？”
“不用了，林菲菲一会来接我。”
他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光鲜亮丽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
陈满意一上车，林菲菲先是愣了一下。
“嚯，今儿打扮得够晃眼的。”
“难得场合。”她没说实话。她其实也没那么在意别人眼光，唯独一个人，她不想输给她。
果然，朱迪的眼睛像猎狗一样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目光就黏在包上了：“呦，包不错啊？这颜色……有点意思，哪家代购买的呀？”
话音落地，几个女人的目光都往她肩膀上飘。
陈满意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回答自然是理首气壮：“什么代购？我老公给买的。”
“哦，怪不得。” 朱迪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
谁也听得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陈满意莫名有种被钉在十字架上审视的耻辱感，但她又有什么可心虚的呢？一句“怪不得”，像根倒刺，扎得她心里不是滋味。
活动结束后，她搭林菲菲的车往家走。包躺在怀里，她低着头看了又看。
“看什么呢？”
“你说会不会是假的？”
“什么？”
“这包。”
“不是袁帅送你的嘛？”
“你说他不会——”陈满意没往下说。
“不会吧……”林菲菲也没往下说。但这种事真并不稀奇。
只要不是她亲眼看着从专柜抱出来的，她心里都要打个问号。毕竟在她的经验中，送假包的前男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一个礼拜后，袁帅在洗衣服的时候，从陈满意兜里掏出一张收据，是奢侈品鉴定中心的，品类是包。他有点懵，琢磨了一会，一下又明白了。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刷着手机。陈满意手机上管理学的小视频声音高亢，袁帅背对着她，默默刷着购物网站，在给女儿选一个新的保温杯。两个人都很沉默，相安无事，却也无话可说。
夜还长，有点难熬。这时，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卓子卿：出来喝一杯吧。袁帅起身，觉得自己得救了。
快十点了，街边的大排档正是热闹的时候。两人坐在靠街角的一桌，酒还没上，袁帅好像己经醉了。
卓子卿在边上磕着毛豆，不停地发着牢骚。说得都是他和林菲菲那点不算是事儿的事。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他看上去有点颓，语气里带着不甘：“她弟老缠着她要钱，我就给他在我们公司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儿，她不谢我，还跟我说以后这种事别管，她们家的事别沾。合着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袁帅苦笑：“感情的事，想透了也没啥意思。”
这时酒上来了，两人各自拿起来，不约而同先喝了一通。但酒冲刷不掉卓子卿心里的不甘，也冲不掉袁帅心里的苦闷。
“你说，我都做到这份上了，还是打动不了她，是不是挺傻的？”
袁帅嘴角勉强挤出点笑意，指尖着杯身：“你是好人呗。”
“好人？你都替她给我发好人卡了。我算是没戏了。”袁帅不搭话还好，一说，卓子卿更沮丧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发了好人卡也不一定就没希望。” 袁帅端起杯子，苦中带笑：“我跟你你嫂子刚谈恋爱那会，也被发过好人卡。”
卓子卿愣了一下，来了兴趣：“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你们一见钟情那种。”
袁帅摇摇头，嘴角挂着点自嘲：“一见倒是钟情，但主动表白的不是我。那次她带我去撸串，喝了两瓶啤酒，自己先开了口——‘你要是喜欢我就说，不喜欢咱们就当朋友。’我当时一懵，还没回过味，她又说，‘你要是喜欢我这顿你结，不喜欢咱就AA。’我一听赶紧去把帐给结了。”
“嫂子有点意思。”卓子卿笑着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一回来，她就拿过我手机，把微信头像换成了情侣头像，结果一用就用到现在。”
卓子卿藏不住的羡慕：“这多好，干巴利落脆！”
“更干脆的还在后面呢。”袁帅望着杯中酒，眼中藏不住的笑意：“我们领证那天，本来是说出去吃饭，结果我们俩坐地铁还坐反了，下车一看，正好到了民政局门口。她心血来潮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咱把证领了吧？’结果一查手机，真赶上良辰吉日。然后我俩各自回家拿户口本。我回来的时候还赶上堵车，生怕赶不上人家民政局下班，那个急呀。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没事，下班了咱明天再来呗！话是这么说，但那哪行啊。她今天心血来潮想嫁给我，明天万一变卦了呢！我就赶紧下车，一路跑过去，最后紧赶慢赶终于是把证领上了。现在想起来都跟闹着玩似的。”
卓子卿听得己经笑不行了：“老哥，你关键时候这决策真是精准！”
俩人笑着碰了杯，痛痛快快的干了。
袁帅的脑袋有点晕，但又有点清醒。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所有的节奏都掌握在她手里。他这辈子就没有什么机会自己做决定，小时候，总是被爸爸安排好了，工作又是随机分配到了熊猫馆，连结婚谈恋爱都是老婆一手推进。他真的做过什么决策吗？
袁帅垂下眼帘，笑里带点苦涩。指尖着杯沿，酒己经见了底，他又续了一杯，什么都没说，独自干了。
回家时己是深夜。小区里静悄悄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开门，屋里还为他留了一盏小夜灯。陈满意己经睡了，身子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发梢。袁帅走进卧室，看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梦里还在操心着什么。
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在床边坐了很久。
凌晨五点，天色未亮。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了？”
没人回答，房间只有钟表滴答作响。他伸手轻轻帮她盖好被角，心里却比这夜更深。
这一夜，许多未说出口的话都卡在胸口。窗外，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
他终于要撕开那层窗户纸，哪怕窗外还是雾气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