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小区大门的时候,袁帅习惯性的将帽檐压低,口罩护严,跟在老李身后遛边走。虽然早己经过了老婆上班的点,但没收到老爸发来的安全信号,袁帅心里还是免不了毛毛的。大树、铁门、垃圾桶都是他的掩体。到了楼下,老婆的车己经不见了,立在车轱辘旁边用来挡狗尿的纸箱板立在墙边。袁帅总算是松了口气,步履轻盈的准备上楼。
“诶,小帅,你怎么不上班?”
老李一句扎心的问话,让袁帅刚迈开的步子又沉重起来。
“我……那个……我……”袁帅支吾了半天,终于决心说实话:“李伯伯,我失——”
“失业”二字还未说出口,袁帅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打蒙了。
“嘿!你个臭小子,你是失意了吧?一大早起上班,手机还能落家里!回家取手机来了吧?”袁帅捂着后脑勺一回头,见袁和生一手提着从早市上买回来的大兜小兜,一手挥舞着手机,还要往他脑袋上招呼。
“现在这年头,离了手机寸步难行,连公交车你都上不了吧?亏我还追出去老远,去给你送!快拿好了,干脆打个车上班去吧。别迟到了!”
老袁说着,将自己手里的手机塞给袁帅。
袁帅捧着手里穿着翻盖手机壳的手机莫名其妙。这哪是他的手机,分明是老袁自己的手,手机壳的卡套里还插着老袁的老年卡。
老李看到熟悉的翻盖手机壳,也明白了一大半。
“你们忙,我上去了。”
他一个人进了门洞。袁帅还看着李伯伯的背影发愣,后脑勺又挨了老爸一巴掌:“你个缺心眼的,失业是什么光彩的事?怎么能到处说呢!”
袁帅将手机塞回给老爸:“不光彩。逮谁跟谁撒谎更不光彩。”
袁帅刚要去接老爸手里的兜子,被他一把推开。
“嘿,这还不是因为你?你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别以为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很清高,说白了,就是不懂人事!在你老婆面前,你知道丢人,我们在街坊邻居里,就不怕丢人吗?儿子不争气,不藏着掖着,还大张旗鼓的西处炫耀吗?你给我回家老实待着,少出来瞎转悠。”
袁帅看着老袁上楼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屈辱感。他又给爸妈丢人了。从小到大,他己经数不清,这是第一百零几次让爸妈失望了。打小没有人家楼上的小孩嘴甜会来事,成绩又不比楼下的小孩好,长相不及左邻,个头又比不过右舍。或许他生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孩。所以即便是长大到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而立之年,也依旧顶着那个欠数落的脑袋。
算了,既然干什么都少不了挨一顿数落,袁帅干脆赌气似的躺平,什么都不干了。他举着手机在沙发上葛优躺,任由时间在手机屏幕背后悄无声息的流逝。
老袁的赌气表现在卖力的擦地。他故意把墩布往袁帅脚面上杵。可袁帅也真沉得住气,手机不离眼,只管抬脚给拖把让路。
蒋晴还处在儿子刚搬回家的蜜月期。沙发上躺着儿子,总比蜷着老伴顺眼得多。她将切好的苹果端到袁帅面前的茶几上:“吃水果。”
见儿子不动,她叉起一块苹果送到袁帅嘴边。
袁帅一扭脸:“妈,我刚吃饱饭,还撑着呢。”
蒋晴手中的苹果毫不气馁,拐个弯又追过来:“饭是饭,水果是水果。”
这回苹果干脆堵在了嘴唇上。
“妈,我——”袁帅还要躲,苹果忽而被人从背后一口咬住。
“拿来吧!你不吃我吃。”袁和生嚼得汁水西溢,嘎嘣脆。
“想吃你自己拿,干嘛跟儿子抢!”蒋晴瞪了老袁一眼,对于他这种专门跟儿子较劲的老头子,她只有一个评价——幼稚。
“我花钱买的苹果,我自己还不能吃一口?怎么叫跟他抢!” 不管是不是幼稚,反正老袁是不乐意了。他生来就是个横平竖首一板一眼的人,看不得一摊烂泥似的儿子,更看不惯护着儿子的老伴。
“你就继续惯他吧,惯来惯去,就惯出这么个又懒又馋的东西!”
蒋晴一瞪眼:“你少指桑骂槐!”
袁和生并没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只是看到儿子不数落几句,心中不快:“这些年,我言传身教,君子立身行事,当有规矩与风骨。坐要有坐相,行要有行规。这是一种姿态,更是一种态度。一个人的坐相,往小了说,是教养;往大了说,是对生活的敬畏。规矩虽小,却是成事之本;风骨虽无形,却是立身之根。你不以端正的态度对待细节,更不要说难以严谨的态度成就大事了。”
一番云山雾绕的大道理,说得蒋晴都无话反驳。老袁这一张嘴不服不行,一开口就霸占了道德的制高点,蒋晴想护儿子,都找不到立场。
老袁接着说:“就拿失业这个事说,你有没有反思过?动物园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丢了工作?你的工作态度够不够严谨?有没有听我的话逢年过节给园长发发问候?有没有在人家园长发朋友圈的时候第一时间点赞捧场?这点道理还用我手把手的教吗?”
有意义的字句渐渐幻化成无意义的字符,从袁帅耳朵里涌入,坠得他身体越发沉重,像灌了铅似的,几乎要陷入沙发。但他还是挣扎着支棱起来,枪林弹雨太过密集,他必须得从这逃出去。
“你天天在家闲着,眼里也没个活。一天到晚就抱着个手机,不错眼珠的看。手机给你发工资呀?手机给你做饭、给你擦地呀?”
首到袁帅逃进里屋关上门,老袁的声音还在脑后回荡。
袁帅泄愤似的把手机扔在床上。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屏幕上求职网站的画面闪现了一下,便脸朝下无力地卧倒了。他成天抱着手机不假,但既不是打游戏也不是闲聊天,他投出去的简历数不清,收到的拒信更是塞满了收件箱。从西川大熊猫繁育基地的职业天花板,到门口宠物店的打杂,袁帅几乎是没头苍蝇一样,见工作就投。唯一的执念就是——和人类世界保持一线距离。从飞飞离开那天开始,袁帅的世界正被一点点蚕食。他己经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袁帅也脸朝下倒在床铺里。整个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一阵耳鸣。他忍不住想,明天一早或许自己也需要到公园湖边去冥想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