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又是葬礼又是医院,一个死去活不过来,一个寻死觅活,陈满意再怎么乐天派此时也乐不出来了。她一脸疲惫的从医院“逃”出来,站在电梯前,端详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影子,又想起刚刚林菲菲的话。
“谁说我没吃过苦?!”她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虽说她从小确实是吃草莓尖尖和西瓜芯芯长大的,但大学之后,她就一个人离开家,开始了北漂生活。虽说没漂多久就遇到了把她当公主宠着的老公,但她和袁帅的二人世界也没持续几年,便有了孩子。生孩子的苦她都一声不吭的吞下去了,谁还敢说她是没吃过苦的人?想到这,陈满意哼了一声,对林菲菲的评价嗤之以鼻。她根本不了解自己,凭什么瞎说!
但反过来想,自己又了解林菲菲多少?除了她的身高、体重、柔韧度、胎龄,她对她这个人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她身上的故事,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轻易的评判她呢?
陈满意想到这,又对林菲菲有点放心不下了。这种情感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出于瑜伽老师的职业道德,还是出于同为母亲的一丝惺惺相惜,陈满意对这个神秘的“小三”竟恨不起来了。
这时,公公打来电话,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孩子的笑声和尖叫,盖过了听筒里的说话声。
陈满意心里纳闷:这都几点了,小熊猫怎么还在爷爷奶奶家?
“爸,我早就让袁帅去接孩子了。他怎么没去吗?”
公公轻咳一声,语气轻松:“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说这事。你们别来接了,今天晚上就让小熊猫在这跟我们睡。”
“妈妈!拜拜!再见!”
电话里传来小熊猫脆生生的声音,欢快得不像话。
陈满意听得无奈又好笑,心想这孩子显然是玩疯了,根本不想回家。
挂了电话,陈满意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袁帅应该早去接孩子了,可他人呢?
陈满意把电话拨过去,熟悉的鸣音一遍遍重复,一如既往无人接听。袁帅的手机,向来只是用来联系别人的,别人打来的电话,不是没听到就是静了音。陈满意无奈的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幸亏这人老实本分,成天就是动物园和家两点一线,不然还真免不了让老婆多心。既然己经想到这了,她又忍不住上了上高度:幸亏他老婆是我陈满意,不瞎想不内耗,识大体好沟通,不然夫妻怎么可能如此和睦!
陈满意想到这,有点得意,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平时两点一线,但今天袁帅他不上班啊!一向靠谱的好爸爸今天连孩子都忘了接,这又是忙什么去了?
不得不说陈满意确实心大,她这样想着想着,不出意外的在地铁上晃荡着了。这一觉睡得摇头晃脑、天昏地暗。首到终点站的广播响起,她才猛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她摇摇晃晃地回了家,心里盘算着,等袁帅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可当她推开家门,发现屋里漆黑一片,袁帅仍然没回来,陈满意忍不住气得跺脚:真是反了天了!今天必须好好谈谈:怎么可以夜不归家!
然而,等到袁帅带着夜宵回家,饥肠辘辘的陈满意瞬间哑了火,所有的质问都被腹中的饥饿冲散。她一心扑在填饱肚子上,早把之前想问的事抛到了脑后。
吃饱喝足后,陈满意才想起刚刚未解决的问题,随口问:“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不去接孩子。”
袁帅低头收拾着手中的东西,语气淡淡:“回了趟动物园。”
“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吗?”
袁帅怔了一下,心里猛地一沉——不是今天不用上班,而是从今以后都不用上班了。想到这,一块石头咚地砸在心头,压得他瞬间喘不过气。也许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至少可以顺畅呼吸。他告诉自己,应该说出来,此时就是个绝好的机会。起码不用再去绞尽脑汁找开口的时机。
但他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他不能说。
这些真相一旦揭开,就像拔出萝卜带出泥,会牵扯出更多的痛苦。不光是他的痛苦,还是妻子和女儿的痛苦。飞飞的离世,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惊雷,劈碎了他引以为傲的日常,也撕裂了他和女儿关于“飞飞永远会在”的美好谎言。而园长不负责任地甩锅,又像雷后的余震,堵死了他的退路。他失去的不只是飞飞,还有稳定的收入,那份在别人眼中并不起眼的工作,曾经是他养家糊口的底气。未来?他根本不敢想未来是什么样子。
一切都乱了。袁帅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方向,就连他建起这片小天地可能也会随之失衡。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些复杂的情绪、突如其来的困境,和无尽的迷茫剖开给陈满意看。她一向乐天,偶尔对生活的不如意还有点迟钝,可袁帅知道,这迟钝背后是她对生活的信任。而现在,他自己连这点信任都快撑不住了,又怎么忍心让她也一起承受?
袁帅迷茫无措,但他知道他不能把自己扛不动的石头扔给家人一起扛。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能为家人做的最后一点挣扎。
袁帅把己经到嘴边的真相吞回去,顿了顿,掩饰住情绪,故作平静的轻声答道:“我去……给长寿龟放生了。”
“放生?”陈满意有些意外,首觉这不像袁帅会做的事。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如果跟李鹏飞有关,倒也说得通。
“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也别太难过。你就想着离开的人是去了更好的地方。”陈满意的安慰多少带点敷衍,看袁帅没反应,又换了一个角度接着说:“你要是还想不开,就想还有大熊猫小熊猫要照顾。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过!”
袁帅一听这话,心里更难过了。他没把飞飞去世的消息告诉老婆,更准确的说,他不敢让女儿知道。他自己还都不知道如何面对死亡,更别说让女儿接受这残忍的离别了。他不知道要如何瞒下去,也不知道能瞒多久,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他爱的人永远不要面对这样的痛苦。
但痛苦有很多种,有的很抽象,有的却无比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