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满意最近不再研究管理学了，改钻研心理学。书也买了，网络也翻遍了 ，每天学一点，妈妈这是抑郁症？还是焦虑症？她左右摇摆着套症状。还有那些所谓的疗法，每次听完都觉得醍醐灌顶，可真实操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母女俩的冷战并没有因时间而停火，反而有越闹越僵的趋势。
“你说怎么办嘛？”她没主意了，问更没主意的袁帅。
袁帅挠了挠头：“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妈有这个反应，也正常。”
话刚开个头就被陈满意打断：“正常？我妈都抑郁了，你觉得正常？”她声调拔高了三个八度。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动物失去亲人都会有复杂的心理反应，更何况人了。”他知道，在老婆情绪敏感的敏感时期，说话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踩到火线。
但陈满意并不买账：“我也失去亲人了，我也很难过，但她把自己搞成这样就太过了。”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爸对你虽然很重要，但你的生活中还有家庭，有我、有女儿、有事业。可对于妈来说，爸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了。”
陈满意沉默了。她担心妈妈吃担心她喝，但怎么就没发现妈妈的生活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也曾拥有过很多，工作、事业、年终奖。先进工作者的奖状至今还摆在老家的书柜里。后来为了照顾爷爷奶奶，她把工作辞了，但她还有家，老人、孩子、丈夫，柴米油盐、忙忙碌碌。再后来爷爷奶奶走了，她把重心转移到女儿身上，女儿不省心，成绩不好，还爱在外面充大头，惹了不少事，她给女儿擦屁股，好不容易把她跑偏的人生拉回正道。好了，女儿也总算是出嫁了，虽然是远嫁，但好在丈夫还在身边。他虽然好交个狐朋狗友，总是在外面喝酒应酬，但起码回了家，他们两个人还有个说话的。但现在，这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她所有的爱和牵挂都给了别人，到头来，留给自己的只有无声的空虚和慢慢变老的时光。
陈满意蔫了，颓了，彻底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都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袁帅想了很久，才开口：“其实我特别能理解妈现在的样子。你说她病了吗？她只是变得安静了，不爱动了，连吃饭都不太上心了。动物也会这样，大象失去同伴后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猴子也会性格大变，动物行为学上管这个叫‘社交撤退’或者‘行为抑制’。跟人心情低落时什么都不想干是一个意思。起初是心情的变化，慢慢会影响体内激素，压力长期得不到释放，就会变成病。”
“我怕的就是这个。”陈满意加重语调。
“我知道你担心，但你想过没有，你把她当成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天天劝她去看病，她会怎么想？”
陈满意顿了顿，一皱眉：“可有病就得治啊。”
“我们都有病。每个人都有！”袁帅说到这有点激动：“你说我没病吗？”
“你有什么病？”
“套你说的那些症状：记忆力下降，干什么事都缺少动力，觉得自己没用、没价值，动不动就焦虑，别人说句话就容易多心、敏感，还爱疲劳，还有失眠。你说我是不是病得不轻？”他自嘲得笑笑。
陈满意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她研究那些心理学科普小视频时，袁帅都支棱着耳朵听呢。
“你要这么说，我还能套上几个症状呢。”她故作轻松的说。
“所以说，每个人都有病。只不过有些人能扛过去，有些人不能。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逼着妈赶紧好起来，而是要帮她怎么扛过去。”
陈满意听着，鼻子有点发酸。
袁帅停顿了一下，换了种轻松的口气：“我不了解人，但了解动物。动物在这个时候，会用反向行为来释放压力，比如假装生病、躲起来，或者故意做些让主人生气的动作。据我观察，老人也是这样，你越逼她，她越装作无能为力，甚至真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硬来，顺着她的性子，你就把她当成一个小孩，给她点时间，也是给自己留点余地。也许比起她，咱们才更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袁帅的话，陈满意听进去了。她又约了个心理门诊的号，不是给妈妈，而是给自己。
等叫号的时候，她紧张得不行，把指甲都抠出毛刺来了。她不是第一次看医生，却是第一次来看心理医生，这种即将被人扒光袒露内心的感觉比在诊室里脱掉衣服接受检查还要让人心虚。她这时候才想到，她自己坐在这里姑且如此，要是妈妈来了，心跳该有多快呢？也许袁帅说得对，她不该逼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从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过。
陈满意捏着号牌，坐在诊室外，被叫到名字的一刻，她像个被老师点到的小学生一样“嗖”站了起来。
紧张的巅峰在进门后回落。医生很温和，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咄咄逼人。听她说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似乎在她这，天大的事都能寻到解决办法。
听她介绍完情况，医生很温柔的说：“有你这么孝顺的女儿，你妈妈她很幸运。”
陈满意心头一暖，忽然有种想抱着医生哭一场的感觉。
医生看着她，语气温和但认真：“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不一首紧盯着妈妈，她就会出问题？”
陈满意狠狠地点头。
“你能说说，现在让你最挂心的到底是什么吗？”
“嗯……她不好好吃饭，不爱跟人交往，总也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
“你认为她应该怎样生活才是让你放心的状态？”
“我也不要求什么，就是正常生活，像个正常的老太太那样，买买菜做做饭，锻炼锻炼身体，跳跳广场舞，就挺好。”
“你觉得她不是个正常的老太太吗？”
“她？现在不太正常。”
“那你觉得她之前正常吗？”
“之前……还行吧。但也有点……说不上来……”
“说不上来的是什么呢？”
“有点……压抑吧。”
“这是她自己的感觉吗？还是你的感觉。”
“是我的感觉。”
“你有问过她的感觉吗？”
陈满意沉默了片刻：“没有。”
医生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又问：“你每次看到她难过，是担心更多呢？还是会觉得无力，甚至有点自责？”
“先是担心，然后就是无力和自责。如果非要比，那可能还是无力感更多。”
“你觉得妈妈现在这个状况是谁造成的？”
“我爸去世是起因，后来……我可能也关心不够吧。”
“妈妈最近的状态让你联想到什么？”
“想到我……”陈满意一开口，沉默了。她低下头，久久没有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