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十二,宜嫁娶。
天还未亮,郑婶端着一盏油灯敲响了紧闭的房门:“林哥儿,醒了没?”
“娘,我醒了,元宝还在睡呢。”林哥儿随意披了件外袍,迈着轻盈的脚步,慢慢打开屋门,“元宝昨日一首让我陪他说说话,睡得有些晚。”
郑婶细细端详林哥儿的面容,将他掉落的发丝缓缓别在耳后,眼中微微,火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没元宝的事儿,娘来给你梳梳头。”
火光下,郑婶一手拿起林哥儿的头发,一手执着红木梳轻轻地梳着发尾:“这日子过得真快啊,总记得当时则小子七岁,你三岁,还不齐我大腿高,两人争着谁最喜欢爹娘,你嘴皮子灵,气得你哥哭鼻子,惹得你爹跟我反思是不是他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
“当时啊,家里穷,但我和你爹觉得有你们两个比什么都好,看着你们慢慢长大,立业的立业,成家的成家,这心里又是开心又是不舍,总想着娃儿在跟前多陪几年,结果,一转眼长得都比娘高。”
林哥儿坐在铜镜前,听着后方传来的絮絮叨叨,透过镜子看着郑婶,突然意识到她老了很多,眼角爬上了皱纹,就连那双手也是深嵌岁月的痕迹,划在脸上虽粗糙却十分温暖,好似很久没有这般静静地看着她了。
林哥儿看着看着,鼻头一酸,眼泪不留意就夺眶而出,转身扑倒郑婶怀里:“娘,你为我操心了……”
“别哭啊,娃儿。”郑婶摸着林哥儿脑袋,泪水也缓缓落下,拿着另一只手拭了拭眼角,笑道:“大喜日子,哭啥,娘就想说,一家人在,这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你莫怕,爹娘在后面看着呢。”
“来,娘好久没和你梳头,来瞧瞧我这手艺有没有落后。”郑婶拍了拍林哥儿的后背,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一梳梳到尾。”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二梳白头齐眉。”泪水从脸颊划过;
“三梳儿孙满堂。”泪水落到林哥儿的肩上,溅出一滴泪花。
郑婶声音哽咽,拿着桂花油拂了拂林哥儿额间散落的碎发:“娘这手艺还成吧。”
林哥儿哭得发不出声,缓过好一阵儿,才说道:“成,娘弄得都是最好的。”
床榻间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元宝下床仔细穿好鞋子,揉了揉眼睛:“娘,二哥,你们怎么哭了呀,不哭不哭,你们一哭我也想哭了。”
元宝说完就哇哇大哭,眼泪说流就流,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呜呜……但是夫子说了男儿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呜呜……”
在外面坐会儿走会儿的郑叔听到房间的动静,心中大惊,脚步慌忙地往房中走,一看自家老伴和林哥儿两人眼眶通红,皆是看着大哭的元宝一愣一愣的,神色也是一副震惊。
郑叔连忙抱起元宝:“这是咋个了,跟爹说说。”
“爹,我也不知道……”元宝埋进郑叔的胸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爹,我下来,我现在重,你腰不好。”
元宝说完就下来了,见脚着地站稳后又往郑叔身上擦了擦,转过身来:“娘,二哥,你们没哭真好,我也不哭啦。”
“好,娘不哭,我们出去让哥哥换身衣服。”郑婶说完牵起元宝的手,同郑叔一起往外走,离开后顺手将林哥儿的房门掩上。
“咋和娃儿梳个头,还一起哭起来了嘞,你看看我,我就一脸喜庆样儿。”
郑婶瞪了他一眼:“昨晚被子里抹泪叹气的人可不见得是我一个人。”
说完便快步走去柜子拿瓜果,等会招待客人,后方的郑叔连忙跟上,解释道:“这不是想让你开心些,来来这些重,我也来拿些。”
林哥儿换好婚服出来没一会儿,楚致和沈闻州吃完早饭也过来了,今日郑婶家人多,两人过来搭把手,不说干别的,帮着婶子端茶倒水也是应该的。
熹微晨光中,院中的枝丫上落了两只喜鹊,衔颈交接,忽得被院外的嘈杂声惊飞。
接亲队伍来了,李媒婆走在最前方,后面依次跟着顾野、顾深一家以及绑着红绸带的马车,还有些前来贺喜的乡亲,其中孩子居多,都知道早上村东头的郑伯伯家有糖,晚上后山的顾哥哥家有肉吃,醒来便吵闹着要过来。
李嫂子依旧是一身红衣,今日还隆重些,头上戴着花钗和珠链,面色喜庆且红润:“郑姐,咱们来接亲啦,恭喜恭喜,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
一同而来的村民也是纷纷抱拳说恭喜。
“诶!同喜同喜,快快进屋坐会。”郑婶和郑叔今日穿得也十分喜庆,都拿出压箱底的新衣,和楚致两人一同给来人端上喜茶。
林哥儿则给前来的小孩子发喜糖,元宝也自告奋勇一起来,一个小孩两块,得到糖的小孩子满脸开心,小孩子学着大人,有模有样地对说着“祝郑哥哥和顾哥哥执手同心!”“早生贵子!”
一屋子人坐在一起唠嗑了会,顾野却是坐立不安,眼神频频往林哥儿那个方向看,透着期待急切,过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是满脸笑意,一副憨样儿。
李媒婆作为今日的婚祝,肯定要掌握好时辰,见天边红日己升,对着屋内人说道:“到时辰了,两位新人跟着我走吧,莫要耽误了吉时。”
顾野一听这话,立马噌得站起来,那动作引得满堂大笑,都说这孩子心急,急着带夫郎回家哩,一旁的林哥儿脸都红了,顾野倒是心心念念着林哥儿,丝毫没注意别人的打趣。
顾野和林哥儿跪在郑叔和郑婶面前,对着二老磕头:“爹,娘,今日顾野发誓,我定会真心待林哥儿,还请爹娘放心。”
郑叔郑婶一人拉起一个孩子,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孩子,好好过,你待林哥儿,爹娘都看在眼里,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顾野牵着林哥儿手一步一步走到马车边,极其郑重,眼睛一眨一眨盯着上车的人,见他坐稳后,才挥着鞭子一同往家中,院中渐渐安静下来,那对飞走的喜鹊又重新落到枝头,歪歪脖子,互相啄啄羽毛。
郑婶强忍的泪水顿时如雨下,郑叔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着。
就连元宝也安静抱着楚致大腿,轻轻的哭声如猫叫,楚致摸了摸小孩的头,蹲下来说道:“以后又有一个哥哥喜欢元宝啦,还是个武力强壮的哥哥,元宝该高兴,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