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刘长生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他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后悔昨晚喝多了,耽误了一天的修炼。心里暗骂自已没出息,喝点猫尿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以后得少喝。起床、洗漱、修炼,草草对付了一口早饭,又在老驴的白眼中伺候完这大爷。刘长生并不知道昨晚的惊险,只觉得这老驴今天脾气格外大,时不时拿白眼瞪他,心里还嘀咕:“这蠢驴发的什么神经,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跟谁欠它二斤精料似的。”
收拾完家里,刘长生先去老虎沟子转了一圈。见一切顺利,进度比预想的快很多,原先估摸着得十天半个月的工程,现在看,主体的活有个五六天就能完成。张学义已经带着手下回县城了,只剩下张学礼还在工地监督。刘长生跟张学礼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前往张家大宅,去看看张老太爷找他有什么事。
到了张家大宅,张老太爷正坐在院里喝茶晒太阳,手里还盘着一对核桃,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老太爷,您找我?”刘长生上前打了个招呼。
张老太爷抬了抬眼皮,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自已倒茶。”
刘长生依言坐下,给自已倒了杯茶,问道:“老太爷,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张老太爷慢悠悠地抿了口茶,又咔哒咔哒盘了几下核桃,才开口道:“没啥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静思半晌,张老太爷缓缓开口:“老夫读了一辈子书,自诩圣人子弟,行事克已复礼,对鬼神之事向来不屑一顾。可……”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那鬼神之说,真的有吗?”
刘长生听后有些纳闷,这老爷子平时张口圣言闭口子曰的,怎么打听起这事儿了?他心里嘀咕,莫不是这老头儿也怕死了?想不明白,刘长生决定先不把话说死,模棱两可道:“这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存乎一心罢了。”
张老太爷见刘长生跟他打太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少跟我弯弯绕!”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觉得不说明白点,这小子也不会吐露实话,索性直言:“老话有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已去’,原先我也不信这些,但活了这么些年,也见了些不知真假的事。况且,孔圣享年七十三,老子活了八十四,老夫今年七十有二了,是不是明年也该走了?” 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颤抖,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恐惧。他瞪着刘长生,厉声道:“别拿长命百岁那套说辞糊弄我!”
刘长生一听,心里乐了,原来这老头儿是怕这个啊!也是,谁不想多活几年?怕死也是人之常情。想到老太爷这人平日里虽迂腐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得上仁善,还是开解一下吧。他斟酌着说道:“七十三、八十四这个说法确实有,也有这么个事。但您得这么想,不是说先有的这个事,才总结的这么个说法,而是先有的这个说法,才有的这么个事。”
张老太爷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一脸疑惑:“这……这有什么区别?”
刘长生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区别可大了!这就要说道我刚说的‘存乎一心’了。本身春生夏荣,秋收冬藏,自有天道运行的规律。人活到哪年哪月,也自有各自的缘法,并不拘泥于七十三还是八十四。但赶巧有了两位圣人逝世的年纪,后人便牵强附会,有了这么个说法。说的人多了,不管你信不信,潜移默化,心里多少就有了那么些忌讳。到了那个年纪,就免不了会这么想,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容易出事。思虑多了,就把自个儿给思虑进去了。这种事发生的多了,也就近乎成了一条规律了。但您想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大道而言,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天道苍茫,又怎会管这须臾之间呢?”
刘长生顿了顿,见张老太爷若有所思,又补充道:“再说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大部分人还活不到七十三呢!”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打趣道:“您说是吧,老太爷?”
老太爷听后,白了刘长生一眼,但眉眼间也舒展了一些,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借阳寿’一说?”
刘长生一愣,这老头儿怎么寻思起这个来了?平时挺持重的一个人,怎么琢磨起这种不着调的事儿了?生死之间的事就那么让人恐惧?他皱着眉头问道:“您从哪儿听说的这个?”
张老太爷也觉得这事儿不怎么光彩,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段时间来了个游方道士,跟我白话这个,让我给撵走了。”
刘长生心下了然,这老先生明白了一辈子,临了怎么怕死怕成这样?可不能让他办糊涂事!他正色道:“老太爷,您是读书人,该知道自古君王盼长生,始皇帝派人出海访仙,汉武帝夜问鬼神,唐太宗炼丹求道,最后怎么样?还不是黄土一抔?至于民间那些成仙得道的传言,听听也就罢了,又有谁真的见过?”
他顿了顿,见张老太爷若有所思,又补充道:“再说了,那游方道士的话您也信?他要是真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四处游荡?早被那些达官贵人供起来了!依我看,他就是看您年纪大了,想骗您几个钱花花!”
刘长生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着张老太爷的表情。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是把自已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有啊,”刘长生决定再加把火,“您想想,这‘阳寿’一说,本无定数,又不是兜里的三两钱,能说借就借?借了咋还?再说要是真的能借,这天地伦常不早就乱套了吗?还能传承这几千年?”
张老太爷被刘长生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端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眼神飘忽不定,显然是想赶紧把这茬揭过去。
刘长生一看,心里偷笑,这老头儿也有今天!不过转念一想,自已刚才那番话确实说得有点重了,人家毕竟是长辈,这么大年纪了,被自已一个小辈教训,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得,还是说点好听的哄哄吧,谁让咱尊老爱幼呢!
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其实吧,老太爷,这人这一辈子啊,‘没’可不止咽气那一回。”
张老太爷一听,愣住了,疑惑地看向刘长生,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又憋什么屁呢?”
刘长生也不卖关子,自顾自地说道:“这人‘死’啊,得分两回。第一回,就是咽气那回,肉身没了,这好理解。可还有第二回呢,这第二回啊,就是被世人遗忘,这世间再也没了这人的痕迹,那这人啊,才算是真的‘没’了。”
“还有这么一说?”张老太爷将信将疑,他这辈子读书不少,可还真没听过这种说法。
“那当然!”刘长生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说,那些先贤都舍生取义,就为了求个流芳千古,最怕的就是遗臭万年呢!”
张老太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这么说,孔圣人还在?”
刘长生一听,这老头儿还挺会举一反三!他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可不!孔圣人教化千年,这多大的功德啊!早就化归天道了!咱们现在不就受着他老人家的恩德吗?您老持圣人言,行弟子事,为善乡里,善待百姓,这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说不得您百年之后,还能到圣人跟前去求教呢!”
这番话把张老太爷夸得是心花怒放,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他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圣门弟子的本分罢了。”可那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天上瞟,仿佛真能看到孔圣人在云端冲他招手似的,眼中满是期盼。
刘长生一看,心里暗叫不好,这老头儿不会被自已一通忽悠,真想提前去找孔圣人报到吧?不过好歹算是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