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生走后,刘长生也懒得自已生火做饭,拎着那只被捆住双脚、扑棱着翅膀的大公鸡,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这鸡是刘国生自家养的,专门挑了只肥的给刘长生补身子。刘长生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他寻思着,这鸡养在自已这儿也是浪费,不如送到干娘张春妮那儿,让她先养着,等虎子回来,大家伙儿一块儿热闹热闹。
张春妮家离得不远,几步路就到了。院门虚掩着,刘长生推门进去,就见张春妮正蹲在院子里喂鸡。
“干娘,我来蹭饭了!”刘长生笑嘻嘻地喊道。
张春妮抬头一看,见是刘长生,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你这臭小子,啥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刚回来没一会儿。”刘长生把鸡递过去,“干娘,这只鸡先放你这儿养着,等虎子回来,咱们一块儿炖了吃。”
张春妮接过鸡,掂了掂分量,笑道:“这鸡可真够肥的,哪儿来的?”
“刘国生送的。”刘长生把给铁牛招魂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又补充道,“这鸡就是他给的谢礼。”
“你这孩子,又去干那些个事儿。”张春妮嗔怪道,语气里却满是关切,“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干娘你就放心吧。”刘长生拍着胸脯保证。
张春妮把鸡关进鸡笼,又问道:“你爹有消息了吗?”
“我这次去县城,就是为了这事儿。”刘长生把见到张广道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张广道说,我爹是跟几个外地人去了东北建州,说是给人看阴宅,得开春雪化了才能回来。”
张春妮听了,眉头微蹙,担忧地说:“这都快过年了,咋还不回来?东北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可别出啥事儿才好。”
“干娘,你别瞎担心。”刘长生安慰道,“张广道不是说了吗,我爹走之前留了话,让不用找他,看好家就行。他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再说了,他那风水本事,谁能把他咋地?”
张春妮想想也是,稍稍放宽了心。
“对了,干娘,还有件事儿。”刘长生想起王延昌的安排,“王叔说了,等过了年,就让他接替老孙,管理木器行。他还说,虎子和巧月成亲后,虎子不用改姓,生的孩子王家只要一个男孩,别的跟正常嫁娶都一样。”
张春妮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这王掌柜的,真是个敞亮人!这事儿好,这事儿好!等虎子回来,我跟他好好商量商量,这门亲事,咱们可得抓紧了,找个好日子,赶紧让媒婆上门提亲去!”
刘长生看着张春妮高兴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乐呵。他想,这下虎子的终身大事总算有了着落,也算了却了自已一桩心事。
吃过早饭,刘长生又跟干娘聊了会家常,帮她把水缸挑满劈了些柴火才告辞离开,也没急着回家,晃晃悠悠地朝着村东的老虎沟子走去。他倒要看看,这地方到底出了啥邪祟,怎么就三天两头地闹出人命来。
到了地方,刘长生心头就是一惊。原先沟里的沙洲早被冲没了影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两三米深的大坑。虎腹处的山崖也塌了一大块,碎石散落一地,上面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想来就是李大憨家六子出事的地方。再看那虎头,也被水泡得松动,上面裂开了一道道缝隙,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刘长生眉头紧锁,这原本“饱虎归巢”的局势,如今已然变成了“饿虎下山”的凶煞之相,怪不得要接二连三地出事!这要是再不处理,等虎头一塌,可就成了“穷山恶蛟”,到时候,怕是整个村子都得跟着遭殃!
得赶紧把这事儿处理了!刘长生心里盘算着,可这事儿光靠自已一个人,怕是难如登天。得找村里的村正张太爷出面,发动全村人一起动手才行。回头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正想着,远远地看见放羊的老张头赶着羊群往回走。这老张头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平日里就靠放羊为生,自已也好久没去看过他了。正好,这次去县城,还给他捎了些过冬的衣裳和棉鞋,这会儿正好给他送过去。眼瞅着天儿一天天冷下来,他那几件破衣烂衫的,怕是扛不住这山里的寒气。想到这儿,刘长生回家取了棉衣鞋子,往张太爷家的羊圈走去。
老张头是村里大户张家的羊倌,刘长生称呼他三爷,独自住在羊圈旁的一个小草房里,平日里就靠放羊为生。说起这张庆来,也是个苦命人。他本名张庆来,家里祖上与张老太爷张耀祖家是同宗,算是张老太爷出了服的兄弟,五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家里行三,小时候得天花,兄弟三人只活下他自已,但落得一脸麻子,嗓子也坏了,还瞎了一只眼。等到刚成年,父母双双离世,留下张庆来自已靠着家里二亩薄田十来只羊过活。后来一年冬天大雪,压塌了住的房子,又把张庆来的腿给压断了,虽然治好但也成了瘸子。那时刚掌家还是张大爷的张庆祖看他自个实在活不下去,就出钱把张庆来的薄田和羊买下,让张庆来给自家放羊,这才算是得了个依靠。
十几年前,张庆来放羊捡到了被扔在雪窝里快死的刘长生,用自已的破皮袄包怀里暖了半天才给救过来,自已照顾不了小孩子才给了路过的刘清明。张庆来又从刚生了羊羔的母羊那里弄来羊奶喂养刘长生,因为这事张庆来还被张耀祖骂吃里扒外,好在张耀祖骂完也没拦着张庆来给刘长生羊奶,刘长生才活着坚持到张春妮生下虎子有了奶水。自此张庆来一直把刘长生当成自已的孩子,放羊时经常捡些鸟蛋野果之类的东西给刘长生。
刘长生小时候因为张庆来被村里的小孩子嘲笑,还拿石头驱赶张庆来,因为这事刘长生还被刘清明揍过几顿,等刘长生大些懂事了才承了张庆来的恩情,经常给张庆来送些吃食衣物。
到了羊圈,老远就瞧见老张头正赶着羊群往回走。他还是老样子,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棉袄,头上裹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旧头巾,脸上沟壑纵横,像老树的年轮,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唯一的那只眼睛也有些浑浊,但看到刘长生时,却闪过一丝亮光。
老张头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脸上却笑开了花。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在刘长生身上摸索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三爷,我回来了!”刘长生笑着说道,把手里的棉袄和棉鞋递了过去,“这是我在县城给您买的,您试试合不合身。”
老张头接过衣裳,摸了摸料子,又看了看针脚,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把棉袄往身上比划了一下,又把棉鞋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啊,啊!”老张头激动地比划着,眼角泛起了泪花。他指了指刘长生,又指了指自已,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三爷,您就别跟我客气了。”刘长生心里暖洋洋的,“您对我好,我都知道。以后啊,我给您养老送终!”
老张头听了,使劲儿摇了摇头,指了指屋里。刘长生明白,这是让他进屋说话。
进了屋,刘长生发现,这间小草房还是老样子,土坯的墙,虽然破烂倒也结实。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张缺了腿的炕桌和一张用土坯搭成的炕。炕上铺着一张破旧的羊皮褥子,这就是张庆来睡觉的地方。
老张头从炕角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递给刘长生。刘长生打开一看,里面是小半袋的酸枣,一颗颗红彤彤的,散发着的酸甜味儿。这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零嘴,没想到老张头还记得。
“啊,啊!”老张头指了指酸枣,又指了指刘长生,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三爷,您还准备了这个呢?”刘长生心里一阵感动,鼻子有点发酸。他捻起一颗酸枣放进嘴里,熟悉的酸甜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老张头看着刘长生吃得开心,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露出了几颗稀疏的黄牙。他又从角落里的陶罐里摸出两个鸡蛋,拿起水壶就要去给刘长生煮鸡蛋。
“三爷,您别忙活了!”刘长生连忙拦住他,从带来的面袋子里舀了半碗白面,拿着那俩鸡蛋说:“我来做,咱们一起吃。”
老张头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去。刘长生走到外边搭的简易灶房里,熟练地生火烧水。这灶房是用几块破砖头垒起来的,上面架着一口缺了口的铁锅,旁边堆着一些干柴和羊粪蛋子。
刘长生先烧开水,然后把白面倒进碗里,加了点水,用筷子搅成一个个小疙瘩。水开后,他把疙瘩倒进锅里,又打入两个鸡蛋,撒了点盐,不一会儿,一锅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就做好了。
爷俩儿围坐在炕桌旁,呼噜呼噜地喝着疙瘩汤。虽然简单,但却格外香甜。老张头吃得满头大汗,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吃完饭,刘长生又帮老张头挑水饮了羊,把羊圈打扫了一遍。忙完这一切,老张头站在羊圈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刘长生离去。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看日头还高,刘长生便没回家,转身朝不远的张家大宅走去。他想跟张老太爷聊聊老虎沟子的事,这事儿可耽搁不得。张家大宅是村里最气派的房子,青砖灰瓦的三进大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刘长生走到门口,轻轻地叩响了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