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生接过黄表纸，熟练地折起纸元宝，动作麻利，十几个纸元宝很快就出现在了桌上。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祭拜了天地、路神、门神，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和各路神仙打着招呼。然后，他将剩余的纸元宝引了铁牛的三魂火，放在堂前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淡淡的纸灰味。
刘长生拎起从铁牛身上取来的外衣，在火堆上画着圈，开始喊魂：“铁牛——来了吗——？”声音拉得老长，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
“来了！”刘国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急忙应答，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铁牛——来了吗——？”刘长生又喊了一遍，声音更加高亢。
“来了！来了！”刘国生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掉，声音比刚才还大，生怕铁牛的魂儿听不见似的。
……
刘长生越喊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但奇怪的是，纸元宝燃起的青烟却像是故意躲着那件衣服似的，四散在空中，就是不往衣服上飘。刘长生脸色越来越难看，像蒙上了一层阴云。
终于，纸元宝燃尽了，只剩下一堆灰烬。刘长生也停止了喊魂，他把衣服还给了一直搂着铁牛、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张桂芹。
“长生，这……这是咋回事啊？”刘国生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声音都带着颤音，结结巴巴地问道。
“没叫回来。”刘长生面色凝重，声音低沉，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刘国生心头。
“那……那该咋办呐？”刘国生彻底慌了神，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旁的张桂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紧紧地搂着铁牛，仿佛一松手，孩子就会消失不见。
“别慌！这事慌也没用！”刘长生虽然头一回独自遇到这种情况，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着，“叫不回来，咱们就出去找！这大柳树乡，还没什么能翻得了天！”他看了看院外已升起的惨白的月亮，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二叔，二婶，你们好好想想，铁牛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之前都去了什么地方？”刘长生问道，他得先搞清楚铁牛的魂儿可能去了哪里，才好去找。
“昨天晚上睡觉就不安生。”张桂芹抹了把眼泪，“昨天天擦黑，铁牛一身泥回来，哭着，我还…还打了他屁股一巴掌……是不是我打坏了？我……我没打脑袋啊……铁牛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刘长生心里咯噔一下，这熊孩子，野惯了，肯定到处乱跑。“不是打的，铁牛回来前就出事了。知道他从哪回来的吗？”
“他回来就不说话，饭也没吃，我看他困得厉害就给他洗洗睡了。他整天满村子跑，村里河沟子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回来的啊！这可咋办啊！”张桂芹急得直跺脚。
“不知道也没事，就是麻烦些，得从家门口开始找。”刘长生说着，开始准备找魂需要的东西。
他先用黄表纸折了一堆三角纸钱，又让刘国生找了把剪刀。
“剪刀？家里剪刀钝得跟锯子似的，行不行啊？”刘国生挠挠头。
“凑合用吧，实在不行，我拿牙咬！”刘长生翻了个白眼，心想这刘二叔关键时刻掉链子。
刘国生赶紧去找剪刀，嘴里嘟囔着：“这孩子，平时皮实得跟牛犊子似的，咋就突然这样了……”
刘长生取来符纸，剪了个拇指大的小人，问了铁牛的生辰八字。他从褡裢里取出朱笔丹墨，将生辰八字写在小纸人上，又用针灸用的毫针扎了铁牛的指尖，挤出一滴血滴在小纸人上。
“哎呦，疼不疼啊我儿！”张桂芹心疼地叫唤。
“就扎一下，没事儿！”刘长生安慰道，等血迹稍干，用黄表纸把小人包好揣进怀里。他又从铁牛头顶剪下一小撮头发，又小心翼翼地从铁牛眉毛上揪了几根，混在一起，用黄表纸包好，在刘国生找来的盘子里点燃。
“这味儿，咋有点像烤猪毛……”刘国生吸了吸鼻子。
刘长生瞪了他一眼，“二叔，您能不能别添乱！这可是正经仪式！”
等毛发烧成灰烬，刘长生脱下铁牛的左脚上的鞋子，又从铁牛的脚趾上挤了一滴血滴在鞋尖上，再把毛发灰烬撒在血上。“二婶，您在家看好铁牛，二叔，拿上纸钱跟我走！”
刘长生出门前，想了想，又从褡裢里抽出打神鞭背在身后。“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好歹壮壮胆！”他心里嘀咕着，跟着刘国生走进了夜色中。
俩人出了门，到了村里大路的路口，刘长生让刘国生先等一下。他四下打量一番，从刘国生手里取过一些纸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烧了一沓，嘴里念念有词：“天清地净，阴阳呼应，五行镇守，八方神明，敬告天地八方过路鬼神，小儿失魂，至亲急寻，行个方便，指个位明。”
念完咒语，刘长生站在路口中央，双手平托着铁牛的鞋子往天上一扔，鞋子“啪嗒”一声落地，鞋尖指向偏东方向。他又连着扔了两次，鞋尖仍然指向偏东。刘长生捡起鞋子，招呼刘国生往东边的路口走去。
一直往前走，没多远就出了村，来到一个三岔路口。刘长生皱着眉头问刘国生：“平时铁牛也出村子玩吗？”
“都是和壮壮他们在村里玩啊。”刘国生也一脸疑惑。
刘长生见状也没再细问，说：“别管了，先找回来再说。”
说完，他仍旧照着之前的样子，烧了纸钱，拜了八方。这次扔鞋子，鞋尖指向了左边的岔路。刘长生遥望远方，月光下，远处的石梁深沟像一条盘踞的巨龙，又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他心里嘀咕：“怎么又是这儿？”
他定了定神，不再多想，两人顺着路来到了村东的老虎沟子边上。十有八九就在这了，刘长生为了确认，又扔了几次鞋子，这次鞋尖却指向散乱，没有了固定的方向。
“就是这儿了！”刘长生心里有了底。他看着眼前的深沟，月色下的老虎沟子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猛虎，散发着凄凉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顾不上再看，两人找了个平整干净的地方，刘长生捧了捧土，搓土为坛，将带来的香点了三柱插上，把剩下的纸钱在香前点燃。他把铁牛的鞋子鞋尖冲着火堆放在地上，从怀里取出写着铁牛生辰八字、沾了血的小纸人，小心地半搭在鞋口。
“二叔，你就在这火堆前喊铁牛回家，可劲儿喊，别停！”刘长生嘱咐道。
“哎，好嘞！”刘国生连忙应道，蹲在火堆前，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铁牛——回家喽——铁牛——回家喽——”
刘长生则来到沟边，双手拄着打神鞭，盯着那黑洞洞的虎口，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对峙。他心里暗暗给自已鼓劲：“今儿个，我倒要看看，这老虎沟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铁牛——回家喽——”刘国生蹲在火堆前，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山沟里回荡，带着几分凄凉和焦急。
刘长生站在沟边，双手紧握着打神鞭，心之所至，开始一下下地杵击地面，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力量抗衡。他每杵一下，心就跟着揪一下，这老虎沟子邪门得很，他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顺利把铁牛的魂魄找回来。
“铁牛——回家喽——”刘国生的声音越来越高亢，也越来越沙哑，一声声的呼喊，像是要把铁牛从什么地方硬生生拽回来。
刘长生紧盯着那黑洞洞的沟口，月光下，那沟口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阴森恐怖。他心里也有些发毛，但还是强自镇定，木鞭的锤击也一下比一下沉重。
昏暗的月光下，谁也没注意那木鞭的第一道符文竟幽幽亮起，淡白的微光似对天空月亮的反射，更没人注意的是随着刘长生的捶打，木鞭与地面的接触竟荡起一波波隐秘的波纹，似乎连整个沟谷都随着激荡起来。
。
“铁牛——你回家吧——”刘国生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但他还是坚持着，一声声地呼喊着。
“长……长生……”刘国生突然停了下来，声音颤抖地叫着刘长生。
刘长生回头一看，只见那鞋口的小纸人，竟然一点点地钻进了鞋子里！
“我滴个乖乖，这是……成了？”刘长生心里一阵狂喜，连忙收起打神鞭，从怀里掏出黄表纸，小心翼翼地把鞋口盖上，然后把鞋子整个包了起来。
“二叔，走！别说话！别回头！”刘长生拉起刘国生，两人头也不回地往回跑。
月光惨白，照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刘长生紧紧地抱着鞋子，心里既兴奋又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到手的天魂又飞了。
回到刘国生家，张桂芹依旧搂着铁牛，眼巴巴地等着。一见两人回来，她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刘长生也顾不上多说，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从怀里掏出那双被黄表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鞋子。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小纸人，缓缓贴在铁牛的眉心处。右手捏了个剑指，在纸人身上轻轻拂过，口中念念有词：“天魂归位，阳灵自生，诸神不扰，群鬼不惊，乾，坤，定，魂——”
随着一声轻喝，刘长生剑指在纸人头部轻轻一点。然后，他将纸人取下，连同包鞋子的黄表纸一起点燃。又把鞋子在火上烤了烤，这才给铁牛穿上。
三个人都紧张地盯着依旧呆愣愣的铁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见铁牛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那颤抖的小身板也慢慢地平静下来。突然，“啊——”的一声，铁牛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娘——娘——”
刘国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地看向刘长生：“长生，这……”
刘长生没有回答，只是拧着眉头，继续仔细观察着铁牛。张桂芹刚止住的眼泪，又“唰”地一下流了下来，她急急地问铁牛：“铁牛，你咋了？你可别吓唬娘啊……”
铁牛抽泣了一下，带着哭腔喊道：“娘，我饿……”
听到这声“饿”，刘长生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他长舒一口气，对一旁急得团团转的刘国生说：“好了，铁牛没事了。孩子一天多没吃东西，赶紧给他弄点热乎的，去去寒。好好睡一觉，明天又能撒欢跑了。”
刘国生连忙应下，从张桂芹手里抱过铁牛，让张桂芹赶紧去做饭。刘长生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刘国生却一把拉住他，非要张桂芹去杀只鸡，好好招待刘长生。
“二叔，这大半夜的，就别忙活了。铁牛饿了，先顾着孩子。”刘长生赶忙拦住。
刘国生两口子这才作罢。刘长生跟着铁牛简单吃了碗鸡蛋面，这才起身回家。
“长生啊，今天可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们家铁牛……”刘国生把刘长生送到门口，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二叔，您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小事，还不是应该的。”刘长生笑了笑，“再说了，我这也没出啥力，就是跑跑腿，动动嘴皮子。”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刘国生拍了拍刘长生的肩膀，“行了，天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改天二叔再好好谢你！”
“二叔，您快回去吧，别送了。”刘长生摆摆手，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刘长生一边走，一边美滋滋地想：“看来自已这手艺还行，今儿这事办得，没给老爹丢人！”
他越想越得意，脚下的步子也轻快起来。回到家，刘长生一头扎到床上，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