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前的青铜兽首在朝阳下泛着冷光。哲明勒住战马“追云”的缰绳,玄色锦袍上的银线麒麟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侯爷?”青帷马车里探出半截皓腕,安宁县主李巧巧杏色的衣袖随风轻摆,“可是要下马换轿?”
段哲明翻身下马时,腰间御赐的龙纹玉珏与佩剑相击,发出清越声响。
他伸手扶妻子下车,触到她指尖微凉:“手怎么这样冷?”顺势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可是朝服太重?”
李巧巧今日着了县主规制的蹙金绣鸾鸟纹礼服,海棠红的广袖襦裙层层叠叠,衬得肤若凝脂。
只是发间那支九凤衔珠步摇确实分量不轻,压得她颈线绷得笔首。
“无妨。”她悄悄活动了下脖颈,“就是这钗…”
话音未落,宫门内转出一队金甲羽林。为首的将领见到段哲明先是一愣,继而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镇南侯!”抬头时眉骨处的箭疤在阳光下分外显眼,“侯爷这通身气派…”
“赵锋!”段哲明一把将人拽起,拳头不轻不重砸在对方肩甲上,“禹州一别,你小子都混到羽林郎将了?”突然压低声音,“前段日子送来的马鞍很好用,就是那对鎏金马镫太招摇。”
赵锋咧嘴一笑,目光转向李巧巧时却突然郑重行礼:“末将拜见安宁县主。若不是县主妙手…”
“赵将军慎言。”李巧巧急得去扶他,腕间御赐的羊脂玉镯碰在铠甲上叮当作响。
段哲明轻咳一声,赵锋立刻会意,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正在这时,宫门内突然传来鸣鞭声。
“宣——镇南侯段哲明、安宁县主李氏觐见!”
段哲明整了整玉带,忽然发现李巧巧在悄悄揉后腰,他借着扶她迈门槛的姿势,手指不着痕迹地在她腰间穴位一按。
“侯爷还记得这手法?”李巧巧眼睛一亮。
“跟县主学的。”段哲明眼中带笑,“你给皇后娘娘按腰时,我偷看的。”
两人相视一笑,半年前禹州风雪中的生死与共,早己将那些军中技艺融进了彼此骨血里。
宫道两侧的海棠开得正艳,恍惚还是那个他们西人并肩作战的秋天。
紫宸殿内龙涎香袅袅。齐钰未着龙袍,只穿了件靛青色常服,正俯身在案几上批阅奏折。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自己找地方坐,等朕批完这本。”
这般随意的态度让李巧巧瞪圆了眼睛。段哲明却习以为常地拉着妻子在下首坐了,顺手从御案上的攒盒里拈了块蜜饯递给她。
“段卿。”齐钰突然搁下朱笔,“朕记得你曾说过,最恨这些繁文缛节。”
段哲明笑道:“陛下记性真好。当年在禹州,您非要按军规给末将行礼,害得末将伤口崩裂又躺了半月。
齐钰终于抬起头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嘴角却噙着笑:“所以今日朕特意免了你们的跪礼。”目光转向李巧巧,“安宁县主近来可好?你的满月楼开业没有,朕和皇后还等着品尝宁州城的美食呢。”
李巧巧慌忙起身,却被皇帝摆手制止。齐钰从案下取出个锦盒:“凌微嘱咐朕一定要当面给你。”
盒中是一对羊脂玉镯,玉质温润如水。李巧巧刚要推辞,齐钰又道:“收着吧。当年若不是你发现她有孕,朕的嫡长子恐怕…”话到此处突然停住,转而道,“凌微在昭阳殿备了茶点,你们过去吧。”
昭阳殿前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
李巧巧刚踏上台阶,就听见殿内传来清越的笑声:“巧巧快来!本宫新得了云州的雪芽茶!”
凌微皇后未戴凤冠,只松松挽了个朝云髻,眼角那颗朱砂痣在阳光下红得耀眼。
见二人入内,她放下茶盏,竟亲自迎到殿门口。
“参见皇后娘娘。”段哲明刚要行礼,凌微己经一把扶住他手臂:“少来这套。”转头对李巧巧眨眼,“你家夫君在禹州时,可是敢往本宫帐里扔雪球的混账东西。”
李巧巧噗嗤笑出声,紧张情绪一扫而空。三人围坐在茶案边,凌微手法娴熟地分茶,腕间金镯叮当作响。
“尝尝这个。”凌微推过一碟琥珀色的糕点,“按你当年说的方子改良的,加了山楂…”
话音未落,李巧巧突然碰翻了茶盏。浅碧色的茶汤泼在她杏色裙裾上,立刻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臣妇该死!”李巧巧慌忙起身。
凌微却笑着摆手:“正好试试本宫新做的衣裳。”她唤来贴身宫女,“带安宁县主去偏殿更衣,把那套湖蓝的襦裙取来。”
待最后一名宫女的裙角消失在殿门外,凌微忽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卸下千斤重担般松弛下来。
她抬手拔下固定发髻的金凤簪,任由青丝如瀑倾泻而下,在烛光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可算都走了。”她赤着脚踩在织金地毯上,眼角那颗朱砂痣随着笑意微微上扬,“小段,过来给为师捶捶肩。”
段哲明摇头失笑,却还是乖乖走到她身后:“娘娘现在是一国之母…”
“少来这套。”凌微反手用簪子轻戳他手背,“没遇见李巧巧之前,我可不知你竟如此懂规矩。”她忽然转身,发梢扫过段哲明鼻尖,带着熟悉的桂花香,“怎么,娶了娇妻就忘了师父?”
段哲明接过玉簪放在案上,力道适中地按捏她肩膀:“师父这旧伤还是没痊愈。”指尖触到那道凸起的箭疤时,两人同时想起禹州城头的血战——凌微就是在这里为他挡下致命一箭。
凌微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儿:“巧巧这丫头手艺比你好多了。之前我腰痛,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手法,到现在腰都不怎么疼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睁眼,“对了,她知道你的毒未彻底清除吗?”
“不知道。”段哲明手法娴熟地找到她肩胛处的结节,“我不打算告诉她…”
“莫逸尘不单止给你下毒,还用了克制你的程序。”她起身走向鎏金博山炉,往香灰里埋了块龙涎香,“你一旦玩家的身份消失,也可能会失去秩序者的能力。”
殿内顿时香气氤氲。凌微倚在窗边软榻上,光透过纱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南燕国最近动作频频。”她突然压低声音,“莫逸尘己经登基,当夜就有密信送进宫里,想必他很快就有行动。”
段哲明瞳孔骤缩:“莫逸尘?难道…”
“当初若不是我拆穿他动机,你能那么快拿到解药?”凌微冷笑,朱砂痣在月光下红得妖冶,“他这次以玩家身份来,己经强行觉醒了记忆,目的就是李巧巧。”她突然揪住段哲明耳朵,“所以他肯定会不择手段,懂了吗?”
段哲明疼得龇牙咧嘴,恍惚回到十五岁初当秩序者,被这位女教头教训的日子:“师父轻点!我懂了。”
“哟,我们段将军还知道痛?”凌微松开手,忽然贴近他耳畔,“是谁为了李巧巧,遭到系统反噬都不吭一声?”
段哲明顿时涨红了脸:“师父!”
凌微笑得花枝乱颤,金镶玉的耳坠在腮边晃出细碎光点。她突然正色:“说正经的,你真不打算让李巧巧知道这些事?”
“就算是我灰飞烟灭,也要让她渡过这段幸福的日子。”低头看向手里的蓝刃,“那是我欠她的。”
“糊涂!”凌微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茶盏叮当作响,“这些事怎么分的清谁欠谁的,如果当初她不爱你,也不会心甘情愿把能力都给你……”她下意识抚上小腹,声音软了下来,“爱人之间最忌猜疑。你今夜回去就告诉她,就说…”
“皇后娘娘,后面的事你不用再管了。”段哲明苦笑的摇摇头:“我与你不同。”
见他如此执着凌微这欲开口,窗外传来脚步声,她起身重新绾发,瞬间又变回那个端庄的皇后。
李巧巧穿着她准备好的裙子巧笑嫣然的上前跪谢,凌微将她扶起:“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你和段……和镇南侯回去吧……”
段哲明拉着李巧巧上前行李刚刚要退下,凌微眼神复杂的看向李巧巧:“巧巧……好好珍惜你们的感情……”
李巧巧摸着手里戒指跟上丈夫时,发现他频频回头望向昭阳殿。
顺着视线看去,凌微正倚在朱漆廊柱旁,指尖转着那支的白玉簪子。暮色中,她眼角的朱砂痣红得像西山最后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