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芝正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上孟红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没几句就把孟红志的火也点着了。孟红志顿时翻了脸,拧着眉头,也骂起了脏话,跳着脚就要冲上去打冯小芝,小翠和刘帅见状,急忙上前阻拦。
那冯小芝也是个泼辣货,见孟红志一时近不了身,越发嚣张起来,跳到院子当中,扯着嗓子大骂起老孟家的祖宗十八代,这一闹,很快引来了不少街坊邻居看热闹。
孟红梅在屋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冲出来怒吼:“我跟你拼了!”说着,像头愤怒的公牛一样朝冯小芝顶了过去。冯小芝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不躲不闪,等孟红梅冲到跟前,伸手一把薅住她的头发,使劲往下一按,孟红梅疼得弯腰低头,冯小芝嘴里还骂骂咧咧,一副解气的模样。
小翠在一旁看得真切,见妈妈挨打,心急如焚,立刻跑过去,双手伸得老长,想去抓冯小芝的脸。冯小芝不想和小翠纠缠,一边躲闪,一边手里仍紧紧揪着孟红梅的头发,孟红梅被她拽得站立不稳,趔趄几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小翠也揪住了冯小芝的头发,可想到往日妗子待自已不薄,终究下不去狠手,就那么揪着,也没再用力。
正在这时,年迈的孟母头发蓬松、花白杂乱,一步三晃地举着拐棍从屋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我们八辈姥姥的,一群畜牲,没一个好东西,都给我滚,滚!”她边骂边挥着拐棍,见人就打,一通乱揍,连隔了辈的外甥女婿刘帅头上都挨了两下。冯小芝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老太太在院子里闹了好一阵,才慢慢收住架势,可刚缓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两腿一软,瘫倒在院子当中。
亲家
第十六章
孟老太太这会儿刚好清醒,动了真怒,孟红梅赶忙搀扶着她回到屋里,让她躺在炕上。孟母胸脯剧烈起伏,怎么也平息不了气喘。孟红梅心疼地看着老母难受的样子,眼泪簌簌地掉,一边用袖口擦,一边埋怨:“妈哟,我们吵几句,关您啥事,您犯得着生这么大气吗?”
孟母嘴唇哆嗦着说:“我还活着,他们就这么对你,要是哪天我没了,他们还能让你进这个家门?”
“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要是没了您,我回这个家干啥?”孟红梅说到伤心处,抽噎得更加厉害。
窗台上,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慢慢褪去,天色暗了下来。孟红梅又安慰了老母几句,就出去做饭。看到孟红志坐在台阶上,小翠和刘帅陪着,三人一脸担忧,孟红梅心里一酸,说:“哥,你们也回去吧。”
孟红志默默看了她一眼,问:“妈,没事吧?”
孟红梅说:“没事,歇会儿就好了。”
孟红志在台阶上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再待下去也没啥意义,便站起身,独自先离开了。经过这场闹腾,小翠也不再和孟红梅置气,望着她问:“妈哟,她没把您打坏吧?”
“没有。”孟红梅喘口气,又说,“天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
小翠点点头,和刘帅一起走了。
晚饭做得很简单,孟红梅没胃口,压根没做自已的那份,只给老母下了一碗鸡蛋面。她趁热把面端到炕沿边,好言好语劝了半天,老母直说不饿,一口都不肯吃。孟红梅没办法,把汤碗端到卧柜上,打算等老母饿了再热给她吃。
孟红梅心里乱糟糟的,烦得很,来到外面台阶上坐下,双手托腮,望着夜空发呆。回想起白天的事,她有些后悔,心想和嫂子吵啥呢,吵来吵去有啥用,还不是伤了和气,疏远了亲情,到头来让外人看笑话的还是自已。可这世上让人后悔的事多了去了,时光又不能倒流,再后悔又有啥办法,也只能在心里自责一番罢了。
孟红梅在院子里一直坐到夜风变凉,腰酸背痛,才轻手轻脚回到屋里。本以为老母早睡着了,没想到刚拉灭灯,就听到黑暗中老母长长叹了口气。
孟红梅问:“妈哟,您还没睡呀?”
孟母说:“我睡不着。”
孟红梅心想老母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连累她不能安享晚年,满心自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孟母先开了口:“小梅子,今儿反正也睡不着,咱娘俩说会儿话吧。”
孟红梅“嗯”了一声。
“你和大志真的过不下去了?”孟母问。
孟红梅说:“是。”
孟母沉默片刻,说:“这么多年,杨大志待你咋样,妈都瞧在眼里,知道你跟着他心里苦,都怪我和你爸当年糊涂,害了你。其实你不知道,你爸活着的时候就后悔逼你嫁杨家了,可自已做的错事,能跟谁说去,还不如偷偷抽自已耳光解气。你爸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跟我说……咱们的闺女……苦呀……苦呀。”
这些年,孟红梅一直以为爸妈对她和杨大志的婚事没啥改变,就算心里苦,在他们面前也从不表露。没想到爸妈的想法早就变了,不再是当初固执已见、听不进女儿话的样子。孟红梅相信老母的话,可当年的错已经铸就,悲怆的岁月一路走到现在,知道错了又能怎样,晚了。再说,这么多年过去,孟红梅早就学会默默承受,没记恨爸妈,只当是自已命不好。所以,听老母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浓烈的酸楚,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孟母又说:“小梅子,我也想过了,你要是觉得和他凑合不下去,想离就离吧。你年纪说大不大,就算活到我这岁数,还有好些日子呢,离了,再找个好人,好好过后半辈子,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离婚的事,别管别人笑话,妈支持你,要是你爸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你的。闺女,从今往后,你就顺着自已的性子活,妈只要活着,就永远站在你这边。”
孟红梅听了老母的话,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么多年,她心情压抑,默默承受痛苦,有谁理解,又有谁会说句贴心话?如今老母这番话,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怎能不哭个撕心裂肺。这一晚,孟母和孟红梅说了好多话,让孟红梅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不知不觉,两人都忘了睡觉,直到远处传来几声干涩的鸡叫,孟红梅担心老母累着,才再三劝她睡下,自已也在胡思乱想中被瞌睡虫缠上了。
孟红梅正睡得稀里糊涂,被一阵叫门声吵醒,她霍然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炕面上。听出是刘桂云的声音,她急忙穿上衣服,趿拉着鞋跑到院子里开门。门一开,刘桂云就劈头问道:“姐,都啥时候了,还不起?”
孟红梅用手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昨晚我和妈说话晚了,今儿起不来了。”
两人一边往屋里走,刘桂云一边问:“听说昨晚傍黑儿你和嫂子吵嘴了,把妈气得够呛,妈现在没事吧?”
孟红梅说:“没事。”
刘桂云又说:“昨晚本来想过来,又怕红凯知道你和嫂子吵架的事,你也知道你那兄弟啥脾气,让他知道了,还不知要惹出啥乱子。”
孟红梅说:“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两人进了屋,刘桂云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转头看到孟母半个脑袋蒙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就喊了一声:“妈哟,该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喊完,见孟母没反应,又转头看着孟红梅说:“姐,妈怎么睡得这么死!”
孟红梅也觉得诧异,走到孟母头前,俯下身喊:“妈哟,该起来了。”连喊几声,孟母还是没动静,两人心里“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往坏处想,一个伸手去探鼻息,一个抓住孟母的手腕摸脉搏。还好,鼻息、脉搏都有,两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可接着又喊又摇,孟母就是醒不过来,两人又慌了神。孟红梅把老母的脑袋抱在怀里,一边喊,一边对旁边慌手慌脚的刘桂云急喊:“你快去喊哥哥和红凯过来!”刘桂云恍然大悟,赶紧一溜小跑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刘桂云就把人都喊来了。红志、红凯兄弟俩慌了神,匆忙去请医生,慌乱之中也没顾得上商量,结果一人请了一位。孟红志找来的是本家还没出五服的老叔,孟红凯请的则是刚从卫校毕业回村的老王家的孩子。
人既然都请来了,那就先看病吧。一老一少两位医生给孟母做了诊断,可结论却大相径庭。老医生认为孟母是脑血栓,年轻医生却觉得可能是脑出血,两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年轻医生最后建议送医院,让医院的仪器好好检查一番。老医生却不赞同,他忧心忡忡地说:“病人脑袋本来就出了问题,再坐车颠簸,万一病情加重可就糟了。”这话分量不轻,毕竟人命关天,年轻医生也不敢再坚持,只好默默坐到一旁。
最后,老医生征求红凯、红志兄弟俩的意见。兄弟俩此刻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家里输液。可留在家里治疗,年轻医生又犯了难,说没确诊之前,他不敢用药。关键时刻,还得靠老医生。他当仁不让,动手给孟母扎上了针,按照脑血栓的诊断,用上了疏通血管的药。
大家都静静地守在一旁,观察输液的效果。年轻医生也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靠墙旮旯的椅子上。孟红梅侧身坐在母亲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一瓶液输完,孟母竟打起了呼噜,睡得还挺香。孟红梅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这是好是坏,急忙唤大家过来听。众人围上前,见孟母脸色比刚开始红润了些,都松了口气,纷纷说这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只有年轻医生上前看了看,无奈地长叹一声,转身默默走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请来的医生,出于礼貌,孟红志和孟红凯赶紧送他出门。到了门口,年轻医生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对兄弟俩说:“老太太不行了,赶紧准备后事吧。”这话让兄弟俩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碍于情面,也不好翻脸。等年轻医生离开,兄弟俩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地回到屋里,守在母亲身边。
接下来,孟母的病情急转直下,先是大小便失禁,接着眼睛里渗出了血丝。老医生见势不妙,催促孟家兄弟赶紧找车送医院,可一切都太晚了。老太太没等车到,就咽了气。走得太匆忙,连寿衣寿裤都没来得及穿,就这么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