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志打了人,出了气,却觉得家里气氛沉闷憋闷,索性撇下躺在地上的孟红梅,直奔徐月茹那儿寻开心去了。此时暮色深沉,农家饭菜的香味和街巷角落里狗屎、羊粪的臭味混杂在一起,格外刺鼻。杨大志经过二愣子家厕所时,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里直犯嘀咕:“肯定是二愣子那邋遢傻老婆干的好事,邋遢得沟沟里都生蛆了,想想就恶心!”他憋着气,紧赶几步,来到牛振山家门前。
徐月茹正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的矮桌旁吃晚饭,瞧见杨大志那副沮丧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饭喷了一桌子。
“有什么好笑的!”杨大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脱鞋上炕,盘腿坐下,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徐月茹看着他,还在笑,还伸手摸他下巴上的一道血痕,打趣道:“哟!我的大村长,你这是又钻哪个鸡窝干坏事去了,被鸡挠成这样?”
杨大志拨开她的手,委屈巴巴地说:“行啦,你别拿我穷开心了。”
徐月茹笑得更欢了:“还真伤心了?”
“他妈的绿帽子都快把我压死了,能不难受吗?”杨大志垂头丧气,嚼了几口馒头,难以下咽,冲徐月茹嚷:“去拿酒来!”
徐月茹下炕,拿来一瓶酒、一个杯子和一双筷子。杨大志自斟自饮几杯,脸上泛起红晕,又嘻嘻哈哈高兴起来。徐月茹瞅着他,问:“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为你老婆给你戴绿帽的事难过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无所谓了。”杨大志喷着酒气,不老实起来,隔着饭桌伸手去摸徐月茹的胸,徐月茹用筷子狠狠敲他一下,疼得他直甩手,嘴里骂:“个娘,打疼我了!”
徐月茹笑得前仰后合,“咯咯”声不绝于耳。
夜深了,万籁俱寂,冷风从门外灌进来,带着丝丝凉意。孟红梅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嘴角和鼻孔的血已经凝结成酱紫色的痂。她满心委屈和痛苦,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二十几年前,待嫁的那个夜晚,她绝望地哭过;嫁到杨家,和杨大志同床共枕时,她哭过;生第一个孩子,满心委屈时,她哭过;杨大志在村里拈花惹草时,她也哭过……漫长的岁月里,她的泪腺仿佛已经干涸,犹如她那绝望的心情,似一片烧过的灰烬,再也闪不出一丝希望的火星。她痛苦地想:这算是什么世道!杨大志在村里搞过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可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一丝愧疚,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如今,就因为一句谣言,他竟对她大打出手。这世上若还有公理,恐怕也是混蛋逻辑了!孟红梅的心委屈到了极点,她一次次想到了死,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痛快!自足底升起的一股麻木感瞬间传遍全身,孟红梅想:死,莫不就是这样的感觉?
亲家
第十二章
杨大志搂着徐月茹美美地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起来,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吵吵着让徐月茹做饭。徐月茹简单做了些吃的,两人吃完,杨大志随手从炕席边掐了一段苇眉子,靠在山墙边捅起了牙缝。
徐月茹收拾着碗筷,望着他问:“你还不走呀?”
杨大志低着头说:“你让我上哪去呀?”
徐月茹说:“不回家,也得去村委会走走呀,你忘了你还是一村之长呢。”
杨大志沮丧地说:“摊上了这样的事,我是真的没脸出门了。”
“吆吆吆,”徐月茹直撇嘴说:“你还脸皮薄咧!我还以为你的脸皮厚得二齿镐都捣不透呢。”
不管徐月茹怎么说,杨大志就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徐月茹叹了口气:“你爱走不走吧,我反正没时间陪你。”
杨大志问:“你干什么去?”
徐月茹说:“截苇织席呀。”
杨大志说:“怎么又想起干活?”
徐月茹说:“那个老蔫儿,一走就没个音信,也不说给我寄回点生活费,大概都把我忘咧。如今我手里都不够买一壶醋钱了,我不干活儿怎么活?”
“没钱花,早说呀,难道还怕我不管你。”说着,杨大志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钞票,在手里抖了抖,说:“给,你先花着,花完了我再给你。”
徐月茹看着他手里的钞票,愣了一下,最后还是慢慢接了过来,说:“就算你能养我,我也不让你养。我可不想做你的金丝雀!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织席卖了钱,立刻还你。”
杨大志说:“你跟我还志气?”
“不是我志气,是我想靠自已养活自已。”说着,徐月茹把钱掖到口袋里,就向外走。来到院子里,从苇垛上扒下一捆苇子,放倒在东邻的树荫下,找来了刀具,就要“截苇”。
杨大志跟到院子里,说:“要不我帮你‘截苇’吧,反正我待着也没事。”
徐月茹好奇地望着他,说:“你还会‘截苇’?”
杨大志说:“小瞧我了吧!我除了生孩子不会,什么都会。”
徐月茹说:“行,你‘截苇’,我给你捋皮。”
杨大志和徐月茹说干就干,一前一后坐在当院中,杨大志在后面用刀具“截苇”,徐月茹在前面给他去苇眉子上的皮。两人配合得如同夫妻一般,还真干得有模有样。徐月茹颇为欣赏地说:“没想到你干起来还真是那么回事。”
杨大志得意地说:“我的本事多着呢。”
徐月茹说:“夸你几句,你还真不知道自已姓什么了。”
杨大志的确有些得意,清了清嗓子,还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逗得徐月茹“咯咯”笑个不停。
小翠心里装着事,总感觉家里要出事,一宿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她给刘帅父子俩做好早饭,自已没吃,就回了娘家。她到家时,孟红梅还麻木地躺在堂屋的地上,小翠吓得不轻,急忙跑过去,扶着孟红梅坐起来,心急地喊道:“妈哟,你这是怎么啦?”
孟红梅目光呆滞地瞪着屋脊,没有说话。
小翠看着妈妈鼻青脸肿的样子,心疼得一边哭,一边用手轻轻为她擦着嘴角和鼻孔的血痂,问:“妈,这是我爸打得吗?”
孟红梅缓了口气。
“他怎么这么狠啊?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还把你打成这样。”小翠心疼地抱着孟红梅泣不成声。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声,哽咽着说:“妈,我们不在这儿了,我们上炕上躺着去。”她扶着孟红梅慢慢从地上起来,进屋安顿在大炕上,又去外面找脸盆打来一盆水,端到炕沿边,把毛巾洗了,轻轻地为她擦干净脸。擦着擦着,又心疼得哭出了声。完事后,她又问:“妈,我去给你做碗稀的。”
小翠抹着眼泪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到了孟红梅的面前,说:“妈,你起来吃几口吧。”
孟红梅嘴角蠕动着,低低地说:“放那吧,妈心里堵得难受,吃不下。”
任凭小翠怎么央求,孟红梅始终没有起来吃饭,小翠只好把汤碗先放在炕沿上。愣了片刻,她气鼓鼓地问:“我爸呢?”
“谁知道死哪去了。”孟红梅说。
小翠皱起眉头:“他一宿没回来。”
孟红梅沉默不语。
“他也真是的,打了人就甩手不管了,妈,你先躺会儿,我找他去。”小翠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
小翠出了家门,一路疾走,直奔村委会。敲开村委会的门,看门的老张头告诉她,杨大志已经两天没来过了。离开村委会,小翠想到去平日里和杨大志相好的女人家里找找,首先就奔彩霞的小卖部来了。彩霞正在小卖部里打扫灰尘,见小翠黑着脸进了门,心里就紧张了一下。毕竟小翠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当年还在上中学的时候,就敢找到陈玉英家里骂街。她虽心里瞧不起那个不要脸的“下世鬼”,但同是被杨大志睡过的女人,就算自爱,在旁人眼里又能有什么区别?怕是小翠又看着她哪儿不顺眼,大清早上门来找茬也说不定。要是被她堵着门口,寒碜地骂一场,那不是干挨着!心里到底是怕了,瞪着进门的小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翠并不拿正眼看她,脸对着货架问:“我爸在这吗?”
彩霞忙说:“没有。”
“真的没有?”小翠正眼看她,眼里闪过一丝不信和威胁。
彩霞脸上不自然地笑着,说:“真的没有,闺女,婶不骗你,他好几天都没登过我家的门了。”
小翠没再吭声,愣了片刻,又问:“你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吗?”
“你爸去了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她话还没说完,眼见小翠脸色越来越难看,生怕她会突然发飙!心里想着赶紧把这个“讨债鬼”哄走算了,急忙改口说:“要不,你去老牛家瞅瞅,兴许他还去那儿串门了呢。”
小翠听了,转身就向外走。
彩霞在小卖部里踮着脚,直到看她走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到底是嫁祸表妹于心不忍,但为了自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翠阴着脸寻到牛振山家门口时,杨大志还在院子里“咿咿呀呀”地唱。徐月茹先看到了进门的小翠,想告诉杨大志又没机会,只好大声地和小翠打招呼:“小翠哟,你来啦。”
杨大志听到她的呼喝声,抬头看到了小翠,唱腔哽在了喉咙里,表情有些难堪,低垂着头“吱吱啦啦”地“截苇子”。小翠站定了脚,铁青着脸,瞪着他问:“爸,我妈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那样对她下死手?”
杨大志说:“回去问你妈去,我没脸说。”
小翠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都有脸跑到别人家截苇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大志被问得哑口无言,愣了片刻,才说:“一码是一码,说你妈呢,你又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小翠说:“那好,你跟我回家去,有什么事咱们一家人关上大门说,在人家家里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杨大志头也不抬地说:“我不回去。”
小翠说:“这里不是你的家。”
杨大志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小翠瞪着他,眼睛了,说:“你真不回去?”
杨大志梗着脖子,说:“不回去。”
小翠气得身子都在颤抖,狠狠地说:“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小翠要走了,多呆会儿吧。”
徐月茹讨好似的扭着屁股紧赶几步要送她。在门口被小翠的一张冷脸堵了回来。小翠瞪着她,她看着小翠,接着小翠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