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在同一个城市读中专,比我高两届,是亳州工业经济学校的毕业生。我问过他,以他的条件,毕业了完全可以进亳州、县城瀛洲的机关单位,或到几个省级的重点中学教书,为何会来洪庙镇计生办做个小科员?一辈子都可能没有出头之日,守着一个月几百块的死工资,完全实现不了他老爹——张经济,以及他的“物质占有最大化”的目标!
他说:“他妈的,我是走了霉运!”
我问:“咋了?”
他说:“毕业分配,人家都送礼走后门,我爹不同意,说这是腐败的前兆,不能随大流,要鹤立鸡群,不随波逐流;我也觉得校长对我一直不错,不会这个时候不管我,不会把我这样的学霸、优等生给忘了!”
又说,“毕业那会,我看着很多同学找关系,跑县城、跑镇上、跑企业,上蹿下跳的,我还笑话他们,说他们都是属钻天猴的——净钻人家的裤裆了!哎!谁知最后他们这些钻天猴都找到了地方钻,我成了知了猴,趴在地下不见天日!”
“咋了?”我问。
“咋了!”他说,“本来按照专业,我是可以分到县城的一家薄荷厂,做个质量主管、销售经理什么的;薄荷厂是县里的明星企业,薄荷脑都出产欧美,专门赚外汇的!可是等我去问校长时,名额全部已经分完了,没有我的去出,只能档案回原籍,等待进一步安排通知!”
“那你等没有?”我明知故问。
“等了,死等活等,等了几个月,也没有哪个企业或机关要我!后来我已经上班的同学告诉我门道——给校长送上两条黄山烟,校长自动会安排好;只是烟不是真烟,要用十块一张的钞票卷成烟;也不用自已卷,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会有人帮着卷,那是校长的一个外甥女开的;同学他们都这样操作,把名字写在黄山烟的盒子上就行了!他妈的,我咋就不早点知道呢!”
“那你咋来这了?”我指的是洪庙乡计生办。
他说:“还不是通过县政府的保安送了几箱酒,也就花了两百块!我想着先找个地方上班,再图发展,哪知一来就走不掉了,他们的,这事业编制的岗位,想发展太难了!还不如去南方打工,挣得比这多,还可以下海经商做老板。”
“那你咋不走?”
“走?”张物质斜着眼,满怀心事地看着我,“我爹就是没饭吃才犯的错误,我要是去打工挣钱,万一失业了,可能比他还要惨,没有退路!”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很多从机关下海经商的,也不见得都像新闻中说的,都挣了大笔的钞票,成为老板,企业家的;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出去打工挣钱只能进工厂,成为那些有权有势有钱人剥削的对象。
我很同情张物质,因此工作上一般不与他计较;但计生办就几个人,办公室的政治氛围随时都会刮上一阵风——
起因是刘精神的背后打小报告。
别看刘精神人长得小、短、脖子粗,但人家的能量很大,俨然以办公纸、乃至整个镇政府的廉政建设达人自居。谁要是有什么把柄攥在他的手里,不出三日,匿名资料一定会摆在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因此在我来之前,没人敢惹他;我负责文档管理,整日不是外出就是埋头整理材料,他抓不住我的把柄,渐渐地放过了我;但我没有放过他!许多次,他写的材料里有“查抄”、“抓捕”游击队人员的字眼,我说这些都是违禁词语,不能乱用!
我打着组长和新闻上正式媒体渠道的名义,说:“他们不是犯罪分子,不能用刑法的手段来对付他们,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是内部矛盾的一种形式,因此你那些字眼要改一改!”
每次,刘精神都很气愤,说:“我们干的不让说,说了又不干,让我胡编滥造,我不会!”
“那以后你的报告,我来帮你写,你出任务要如实汇报给我!”
就这样,我对张物质、刘精神两个人的思想动态掌握得一清二楚,我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这也是我以后走上领导岗位——计生办代理组长的必要条件。
至于赵扫黄、李严打,我是见证了他们抓错蒋反天,导致蒋反动被切除的事情经过,随时可以写成材料捅上去,让他们丢掉饭碗!
在处理好蒋反动上访、阻止了他造成更大恶劣影响的事件之后,我在洪庙乡镇的地位更加稳固,几乎每个人见了我都会微笑着打招呼,仿佛我已经是他们的主管,是管着他们工资和绩效考评的顶头上司;连镇书记曹党代的女秘书见了我,都会嫣然一笑,张开红艳艳的小口,喊道:“嫪副组长好!”、“嫪副组长,有空去我那指导一下工作呗!”我报以微笑,心里想着:有一天我会亲自给你指导工作的!
但自从我那天见到张春天,一个阴影就在我的脑门上盘旋,就像一只随时要冲下来啄瞎我眼睛的秃鹫。我知道,躲是躲不过的,迟早麻烦会找上门来!
果然,不久,郭集的村支书打电话报告,张春天已经怀孕二胎,要我们计生办尽快派人去,安排做手术和给他的丈夫绝育!
接到这个消息的是刘精神,立刻汇报给范文革;范文革通知李严打,让派出所出人,一起去郭集,同时让我带着张物质,去联系张春天男人所在的药厂保卫处,把人先控制起来。
我心里更愿意去郭集。张春天那天应该是认出了我,下车时看我的眼神,让我无法忘记,就像当年被我在她屁股上抹椿树胶那样——一副无助的泪人模样!若是我去郭集现场,至少可以安慰她几句;但又觉得,我不去会更好,免得看到她的眼神,看到她通红、泪人般的脸颊——那样会让我寝食难安,良心上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