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由于一些不合理的规定和限制,许多前来祭奠的人与逝者素昧平生,但却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甚至歧视。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怀着敬意而来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平等对待。
媛姐在电流的作用下心肺复苏成功,醒了过来。她眼睛发直了半个钟头,才问我阿力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说,阿力已经走了,他走得很安详,医生后来又给他打了大剂量的麻醉药,他不疼不喊了,但器官出现衰竭,北京上海来的专家也回天无术。我让她节哀,她说她不感到悲哀,她感到自已的心不在了,被阿力带走了。
又说:“阿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逗我笑的人。我从小肥胖、长得丑没有人喜欢,都是我讨好别人,从来没有人像阿力这样讨好我。我与他在一起,每天都是开心的,我喜欢他,准备跟他在一起一辈子,这样我每天都是开心的,可是……现在他走了,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开心,我的心被他带走了。”
“你还年轻,咱们都还年轻。”
“年轻有什么用,自已爱的人死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可不要想不开,你再出了事,阿力在那边也不开心。”
“我要给阿力送葬,烧很多很多的纸钱,还有房子,汽车,电脑,游戏机,我必须以阿力的爱人身份参加追悼会。”
“我来安排。”
治丧委员会经过一番商讨之后,最终同意了媛姐能够以阿力爱人的身份来守灵。然而,他们却提出了一系列让人意想不到的规定:绝对不允许媛姐烧纸钱,不仅如此,就连纸房子、纸汽车、纸电脑、纸游戏机等等所有纸质物品都一概禁止焚烧。
给出的理由,竟是这些行为将会造成碳排放量急剧增加,进而引发严重的大气污染,致使 PM2.5 数值不断攀升。这不仅不利于我国兑现与西方国家所达成的碳排放量相关指标,更对鲲鹏市正在积极筹备申报的卫生文明城市工作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因此,希望媛姐对此能够予以理解并接受这些限制条件……
媛姐不理解,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就那么一点纸钱,能造成多大的PM2.5攀升?而且……阿力只死一次,只进行一天的祭奠,这都不行?不烧纸,他在那边没钱怎么办?他会饿死的……”
她坚决表示自已无法谅解这种做法,也绝不同意受到这般不合理的限制。她认为,烧纸钱以及其他一些传统的祭祀方式,是对逝者表达哀思和敬意的重要途径,怎么能因为所谓的碳排放问题就被轻易剥夺呢?于是,媛姐毅然决然地决定要去找治丧委员会以及市领导当面理论清楚,争取为自已和逝去的阿力争得应有的权利和尊重。
我拉着不让她去,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烧纸,我有办法——
办法是我们上次用过的!
我说,烧纸钱可以深夜在龙华公园上次给袁石斌烧纸钱的地方进行,阿力也知道那个地方,他的灵魂夜晚出来,会准确找到那个地方捡钱、捡房子、捡汽车电脑游戏机的。
媛姐只好同意。
她掏钱让人快递了很多纸钱过来,全部是美金冥币,还有各种颜色的纸钱,金银铜铁。
她说,鬼门关如同国与国之间的海关,美金最好使,至于那些金银铜铁颜色的纸钱,可以兑换成鬼域的当地钞票,或者中间阿力通关时因地因时兑换,总之他手里不能没有钱,钱能通神鬼……她担心金额不够花,特别嘱咐商家挑那些数字大的,千亿万亿,兆,后面零多的,免得那边通货膨胀阿力兑换的钱少了!
她想得真周全!
她说起一件事,我们不得不信了她说的——
“去年对于我来说真是诸事不顺啊!我那原本还算红火的网吧生意突然间变得惨淡无比。上面查得特别紧,无奈之下只好关闭了好几天。这一关可把我害惨了,整整几天都没有一分钱的收入进账。
那段日子里,就连我平日里最爱的鸡腿和汉堡都没办法正常满足自已的口腹之欲。就在我感到万分沮丧的时候,恰好有个亲戚来到我这里帮忙做饭。本以为这下能轻松一些,谁知道她才没住几天就匆匆离开了。
她临走的时候还显得神神秘秘的,悄悄告诉我说老家来人了。听到这话,我立刻紧张地四处张望着,满心期待着能看到熟悉的身影。然而,看来看去却连个老家的人影儿都没瞧见。见我满脸疑惑,她压低声音说道:我说的可不是活人哦,是老家的鬼来了!
当时我只当她是在胡说八道,压根没往心里去。
可是自从她离开以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晚上睡觉时我竟然开始做起了噩梦,不过仔细想想吧,好像又不算是纯粹意义上的噩梦。因为在梦中,我看到了我们老家的那个邻居正对着我微笑呢,嘴里还念叨着说是专门过来看望我的,而且还要给我 400 万块钱!天哪,那一刻我简直兴奋到了极点,感觉自已像是中了头彩一样。
但紧接着,那个邻居话锋一转,说要想拿到这 400 万块钱,我得先给他 300 块才行。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之后,我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着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终于恍然大悟——他肯定是想要我给他烧点纸钱过去呀!想到这儿,我赶紧起身出门,跑去买了足足二十块钱的纸钱回来。
这些纸钱可不一般呐,有美金样式的冥币,还有那种号称是由玉皇大帝亲自督办印制的纸钱。我特意留意了一下上面印着的数字,隐约记得其中好像真有一张面额高达 400 万的呢!”
“当天早上,我就去河边找个地方给他烧钱去了,开始烧的玉皇大帝的,火很旺,后来美金冥币,怎么点都点不着,但我有办法,直接放在蜡烛上一起烧……我还许了愿,说如是他给我400万,我以后每年都给他烧纸钱,而且还会照顾他在世的女儿……”
我和杨志强都想知道答案,急切地问:“给你400万了吗?”
“鬼!若是有400万,我早与阿力比翼双飞了!”
“梦境没应验?”
“应验了——我当天去买彩票,中奖400元整!”
“才400元?”
“所以——那位亲戚说的400万,可能是是他们那边的兑换比例,一万相当于我们这边的1块钱!”
……
阿力追悼会是在市世展中心进行的。
巨大广场和舞台给了所有出席的领导展现的舞台,每个人都发表了长篇大论,追思阿力的短暂一生、赞扬他对社会的贡献。他的事迹细节编撰得很详实、符合逻辑,仿佛他们都是阿力的亲人好朋友,对他的生活每一天都了如指掌。
阿力的长篇传记已经出版发行,现场读者排了两公里,抢售一空。作者本人在世展中心专门的区域进行签售,并网上直播分享读书会的盛况……
这样的盛大集会我全程没有参与,我去了殡仪馆,要亲自看着阿力被烧成灰烬,然后根据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到三和大道我们战斗的地方。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们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仿佛见到了久违的老友一般。其中一名负责人激动地说道:“这可是我们殡仪馆自成立以来,头一回为如此了不起的民间英雄人物提供服务啊!”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着。
为了充分展现阿力那令人敬仰的高尚德行,这些工作人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提出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建议。他们认为,可以在阿力的遗体内部塞入一些珍贵的材料,比如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松香、晶莹剔透的水晶以及色彩斑斓的玛瑙等等。按照他们的设想,如果采用这种方式处理阿力的遗体,那么当火化完成之后,所得到的骨灰当中将会出现五彩斑斓、宛如宝石般闪耀夺目的舍利子。
这样神奇而又美丽的景象无疑将更加突显阿力作为英雄人物的伟大品德和崇高形象,让人们对他的敬意与怀念之情愈发深厚。
我没有同意,怕殡仪馆按骨灰重量计价,会多收焚烧尸体的费用…——其实费用由治丧委员会早就安排好了,我和阿力不用出一分钱。
与现场那令人震撼的盛况相比,网络世界中的景象简直超乎想象。数十亿的人们纷纷涌入微博,将他们无尽的哀思寄托于此。曾经因某些原因而被封禁的阿力微博账号,此刻也得到了平台的特殊关照——知趣地解除了冻结状态。刹那间,如潮水般汹涌的评论一拥而上,瞬间淹没了整个页面。
就在这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阿力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更能激励活着的人去奋斗!”这句话犹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短短时间内,便引来了数万条愤怒的咒骂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让服务器不堪重负,面临宕机的危机。
眼看着局面即将失控,我深知不能再坐视不管。于是,我迅速站出来,紧急呼吁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我诚恳地请求每一个人停止转发那些充满愤怒和哀思的表情图片,不要再张贴此类内容;同时,也恳请大家不要再疯狂刷新那些哀悼的短视频。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微博主页永远定格在阿力那张微笑着的黑白静止画面之上。
当天晚上,我和媛姐,还有杨志强——他从隔离点被放出来,一起赶到龙华公园假山后的秘密平台上,给阿力烧纸钱。我特意回了一趟出租屋,拿来阿力一直舍不得扔的那条有味的床单,烧了。我说:“阿力呀,你现在有钱有车有房,不要忘本啊!没事多瞧瞧你的床单,想想咱在三和过的啥日子。”
杨志强的飞机头不知啥时候变成平头,额头上的三道杠很明显是这些天愁的,他也说:“阿力呀,你是我和英子的救命恩人,我们还没感谢你,你就……走了。我给你写了一首诗,你听我念给你听?好的话,就刮一阵风让我们知道,不好,我再写……”
这一次,他的诗是七绝——
污泥生出白莲花,灼灼星光映太空。
不喜功名爱明月,清风吹动大鱼峰。
本是人间逍遥客,为何骑鹤去西游?
愿你高卧白云中,不惹尘埃老仙童!
”
他刚念完,一阵风就从我们的背后刮过,卷起地上的灰烬抛向空中。
原本跪在地上的杨志强缓缓地站起身来,膝盖处还沾着些许泥土和草屑。他伸出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掌,试图去抓住那些如萤火虫般闪烁着的星星点点的灰烬。
他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说道:“阿力呀,想当年你总是听我说不了几句话便显得不耐烦了,可这一次你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地听完啦!怎么样,我这首诗还不错吧?我可是将你比作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洁白莲花呢,还有那长生不老的仙童哟!嘿嘿,你心里肯定很高兴吧?一定会高兴的……”
微风轻轻拂过,一些灰烬飘飘扬扬地落向了杨志强的额头。然而这些灰烬并不烫手,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的肌肤。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已额头上那标志性的三道杠,接着又喃喃自语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那高高的天空之上,开开心心地做一个无忧无虑、无需辛苦打工挣钱的老仙童吧。咱们啊,就等到来生再相见喽。”
杨志强,我,静静地凝视着远方,仿佛能透过层层云雾看到那个已经远去的阿力的身影。
媛姐也哭着祷告:“力呀,我想你,你走了,我一辈子不嫁!我就在这公园里住,每天晚上陪你说话。”又问我,“大勇,你陪不陪?”
“陪。”
后来,她关闭黑网吧,来龙华公园应聘,做了一名环卫工人。
她真的住进了公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