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协正医院的路上,武亿豪发来微信,说他的母亲去世了,是前一天下午死的,村里过了一天一夜才通知他。
老人家死在村支书家的厕所里。
村支书说她不会用马桶,蹲在马桶沿子上,沿子太窄没墩稳,不小心自已摔了下来,
说考虑到他家情况,可以给他补偿五万块钱。
武亿豪说,这一回他要大闹天宫……
我劝他不要闹事,在老家与村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说:“我就是地头蛇,偏要咬他们,毒死他们,为母亲报仇!”
我说:“那你要考虑清楚,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以后还要在哪里生活,村支书家要是有几个儿子,你就一辈子提防他们,活得不自在。”
“他家绝户了,也许是坏事做多了,没儿没女的,不敢与我斗!”
“那我劝你还是要那5万块的补偿,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再说,老人家自已腿脚不方便,自已摔下来,也不能怨别人吧……”
“我是缺钱的人吗?”武亿豪不屑地笑道,电话那头他似乎在厕所,抽水马桶的那种,我能听到呼噜噜的抽水声。
果然,他说,“我现在在村支书家,正上他家的马桶……我发现,我妈的死可能与他们家可能真的没关系,这种马桶,怎么就蹲着这么舒服呢?”
“你……”我不想与他讨论马桶的坐姿问题,“你还是拿了钱办丧事,剩下的做个小生意!”
“我正有此意!”他轻快地说,“嗳,大勇,我是不是这段时间财运很好?我没做什么,就有5万块钱……”
“你马德……”
我挂断电话,决定从此再也不联系这货。
……
……
一出地铁口,一群男女老幼手里捧着东西欢迎我,我的耳边响起他们的音乐合唱:“票……票!”
“发票!”
“开票——开增值税发票、普通票、专业票都行……”
他们看我没有回应,立刻转向了下一个目标,如同一群专食腐肉的苍蝇、蛆在行走!
今天我特意穿了白色长裤和球鞋,一改往日邋里邋遢的模样,衬衣领口也扣得严实,斜挎着肩背包,宛如写字楼的上班族。
也许正是如此的打扮,才会让那些苍蝇蛆对我趋之若鹜。
他们看走眼了,我的内在是干净的,鲜活的,不会想着虚开发票,或帮忙走账赚取几个点的中间费用。
我们三和大神与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们期望通过短期的劳动来获得长期生活的自由,他们是不劳而获;
我们知足常乐,他们是通过制造虚假的经济繁荣来吸取肌体的血,
他们很可怜,他们的背后有更大的禽兽吸食他们的血——他们身上流淌着城市文明的黑血,是预告死亡的猫头鹰……
我感到恶心,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自从来鲲鹏市,我从来没有进过医院,也进不起医院,一次几百上千的看病费用可以让我彻底破产。
我宁愿躺在床上等死也不愿把精力和金钱耗在与冰冷的医院打交道上。
当然,我也没有医保卡,更没有养老金,我也不需要,免得还要操心它们的存在,担心他们被谁虚开发票偷吃了。
新闻里经常有专家讨论养老金入市救市,医保个人账户改革的事,纯属皇帝不急太监急,我都看出来,有人是眼红老百姓的那点钱,
他们真担心老百姓管不好自已的钱?
老百姓都是傻子?
老百姓会管不好自已的养命钱?
老百姓的钱凭什么不能握在自已手里!
……
但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不关三和大神们的事。
没卡没账户,就不会有人惦记我们。好心人使出各种手段想要做善事帮我们理财,我们自然会不理睬,免得踩了坑,进了哪个骗子的圈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无财一身轻,我们落个自在,不用一天到晚提防谁。
我有点觉得自已太无情,抽空还是与武亿豪聊聊,说不定以后投奔他也是可以的……
进入医院,没见到阿力,先见到他的主治医生和他的治疗团队。
他们在开会,让我在外面等。
玻璃墙内,他们全部站立在办公室的会议桌两侧,听着科室主任抑扬顿挫的训话。
主任似乎在说这个月业绩很差,全部人员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服务病人,挖掘病人的需求,全员营销,冲刺年底的评比排名。
“我们不能丢了综合内科的流动红旗,更不能让妇产科领先……”
发际线钉在头顶的科室主任挥舞着手臂,喊完口号立即结束会议,医生和护士们开始忙碌起来。
一位大脸盘子的胖女人站在门口向我招手:“你是吴大勇吧?”
我点点头。
她的冰冷声音让我想起昨天打电话的人是她。
我说:“阿力怎么样了?我要看看他。”
“你先签文件,他在ICU,你进不去,待会我让人带你去。”
“我要先去见他。”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给你说了文件先签再带你去看,你怎么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就是不让人省心……”她指着正在嬉笑着分配药水的护士,“谁喷香水了?告诉你们多少遍——护士科不许喷香水,特别是我们这种高干病房,你们想干嘛?都给我精神点,谁也不许打病人的主意!”
护士们不再说话,有几个护士默默地用纸巾擦去嘴上的口红,把胸口的闪光的项链摘了下来。
护士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对我说:“我说哪了?喔……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立刻带你去见你最好的朋友。”
“我要先见到他,我要与他商量商量。”我坚持道。
护士长叹了一口气,把文件狠劲地甩在桌子上,站起往外走,见我看着护士们发呆,她喊道:“走吧,看什么看?跟我走。”
阿力所在的楼层是高干病房,一间间如五星酒店的套房,设施一应俱全。路过一个房间,虚掩着门,里面有人在吊嗓子:
“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护士长嘴一撇,呸了一句:“养老金多,烧得!没病也住院?!把这当疗养院、养生馆了!”
“唱得像鸭子叫!”我小声说道。
“比鸭子难听!”护士长板着脸,语气似乎和善一些了。
我默默地跟着她,穿过走廊,四周突然寂静无比,我像是走在通往太平间的路上……
阿力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ICU室里,吸着氧气,全身插满管子。
隔着玻璃墙,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两天不见,他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全身发黑,方形轮廓的脸上,眼窝子深陷,青筋暴露出来,从耳边延伸到肋骨,他的腰部也插着管子,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正一滴滴地渗出,流到床下的玻璃瓶里,恶臭腥臊充斥着整个房间。
“他……怎么了?”我流着泪问,“他会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