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要死的，来的时候失血太多……不过，幸亏市领导重视，各种药物齐上，才保下一条命！但现在又危险了……”护士长说道。
“怎么……你们不救了吗？”
“我们只听领导的……他现在基础病发作，胆囊摘除了，肾脏衰竭，救不活了。”
“领导不是重视吗？”我看到阿力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应该被我们吵醒了。我大声地说， “你们一定要救活他，他是孤儿，很可怜的。求求你……”
“哎，求我也没用！开始送来时领导说他是事故最后一个受伤的，不能让他死，死了就会超指标。我们积极配合，也让他活了，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让他活了两天，但救护期间发现他胆囊坏死，是胆囊癌，已经扩散到肾脏……可能救不活了。”
护士长平静地诉说着，像是在讲故事，也许死亡的场面她见多了，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感受，更不会想着回避病人，因为病人有时对自已的病情最清楚。
“救不活，你们就不救了？”我气愤地捶打玻璃窗。玻璃窗的声响似乎影响了阿力的睡眠，他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又静止了，紧闭的眼窝子里流出水来——我猜，他知道自已没救了是多么的痛苦！
“我说的是‘可能’救不活了。”护士长责怪的语气，“不是不能救，是没人让我们再救！你可能不知道，基础病导致的死亡不算事故死亡指标的……”
“那就是还有救？”我急切地问。
“摘除胆囊、肾脏，再化疗一段时间，应该还可以保住命……不过这要花很多费用，你……”
“钱不是问题，费用我出！”我惊讶自已的回答，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那就行，”护士长说,“文件签了、费用到位，我马上跟院长说安排手术……这孩子，哎，真是可怜，怎么啥事故都是穷人死得多？”她似乎抹了一下眼角。
回到她办公室的路上，护士长小声地问我：“手术加治疗可能要大几十万，你们这些底层打工人哪有钱？小伙子，我看你也不是他的亲戚，何必……”
“他是我的亲人！这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最亲的那种！花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小伙子仗义！那我也做一回慈善，帮你们向院长申请免除一些费用，他这几个月批了几笔像你们这样打工的病人，但都没有这一笔大……我试试吧。”
护士长的话不再是听起来冷冰冰的了，我觉得她有些可爱……
需要签署的文件很多，我从来没签过这么多的字，这么多的文件。
心里有点庆幸，幸亏躺在里面的不是我，否则，阿力会不会为了我也这样签字签的手软，未可知啊！
护士长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厚厚一沓纸，语气平淡地告诉我：“这些都是例行公事而已，里面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条款啦。”
我签字如飞，巴不得尽快结束这种有点像杨白劳签卖身契的感觉。
护士长临走，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哦，对了，还有一点必须得提醒一下您。关于阿力的手术，如果不幸失败了……那么按照规定，他的遗体将会被免费捐赠给我们医院。
也就是说，到时候医院将拥有全权去处理他身上包括眼角膜、肾脏、心脏以及其他所有器官组织在内的一切东西。”
“喔！”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到底签的是什么呀？！阿力……真的会被杀年猪一样被分割成许多部分……我这是做的什么孽？！”
但是我已经签了字，只要阿力活过来，一切都好说！
而且我坚信阿力一定能被救活，也能活下来，而且会活得更健康。
“杀年猪？谁杀谁还不知道呢？”
……
护士长随后打了几次电话，又走进发际线顶在头上的科室主任的办公室，他们商量了一会，出来对我说：
“你至少还要准备五十万的后期治疗费用，院长答应给你的亲人朋友免费手术，保证救活他！”
我几乎要跪在地上，高兴地流泪：“你们太好了。我以后有病就到你们这来，还有……还有我那些朋友圈的人，我给你们宣传宣传……”
“宣传没必要，我们院长说，只要是进我们医院的病人，我们都不会不管的。”
“那我去通知阿力。”
我飞奔着冲进了ICU，没进门就喊：“阿力，你遇到好人了，医院免费给你手术治疗。”
阿力没有回应，他也许睡着了。
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心脏说明他还活着。
出了医院门，我毫不犹豫地打了辆的士，向我和阿力住的城中村奔去……
又是正午，天阴着脸，雨似下非下。网上新闻说东南300公里外的海面上有龙卷风，出现了龙吸水，船只已经全部进港躲避。卫星云图显示一个巨大的台风中心正朝这座城市袭来，新闻里不厌其烦地提醒市民做好防风防灾的准备，尽量不要外出，学校和工厂已经下发停课停工的通知，很多人都在翘首以待台风的到来，以便检验气象专家预测的能力如何。我痛恨台风，心里说：台风，你转走吧，让我筹到那五十万的治疗费用，你再肆虐这座城市也不迟。
的士车司机一路上听我说着医院的善举，感动得不停地擦着眼泪，他或许想起了什么或者与经历过阿力的遭遇？下车时他向我索要微信号，坚持要给阿力捐2000块钱。我说别，你挣的那点钱不够交出租车公司的份子钱，他说没关系，他可以再打工挣，而阿力可能一辈子都没法打工挣钱了，他比他难……
我用阿力的手机收了他的2000块钱，替阿力给他发了一个跪地感谢的表情包，他也发了一个跪地回拜的表示，并回了一句话，这句话温暖了我：“咱们在外打工的要互相支持，都是亲人！”
“对，我们都是亲人。”
“比亲人更亲！”
护士长和医院领导们同意给阿力治疗，他们也是我们亲人，
希望都市里的亲人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