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几辆洒水车“嘀哩嘀哩”地从街道口驰过,它们在雨天还这么努力工作,不眠不休,勤恳可嘉!
挖掘机师傅和大白们,都撤退到搭有帐篷的地方避雨,我和武亿豪本想着也去那里避雨,但保安冷峻的目光令我们犹豫。
我们站在那两具被雨水洗刷得全身发黑的雕塑面前,不知所措。
老天,雨快点停吧!
武亿豪良好的职业习惯令他自然性地下跪,矮墩墩的半截身子泡在泥水里……
他的眼珠子几乎爆掉,愤怒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和与她苟合的对象,他双拳紧握,疯狗一样在泥水里乱锤乱打、乱喊乱叫,像是要锤烂整个世界。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这种事我们村也有过——
我同族的一个堂哥吴小旺曾经喜欢邻村的初中同范思敏,上学时经常拿自家卤肉店的酱猪蹄、酱猪耳逗她开心,说考上中专就与她结婚。
范思敏满口答应,但条件只有一个——让他每天都要多带一只酱猪蹄给她,她带回家给弟弟范思纯吃。她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母亲生下弟弟就病死了,父亲娶了同村的寡妇,寡妇又有了自已的儿子,对这姐弟俩没有好脸色。父亲也经常偏心眼,对寡妇的话言听计从,姐弟俩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在夹缝中活着。
吴小旺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非常同情范思敏姐弟俩,特别是知道父亲偷偷不收邻村王大婶的买肉钱、隔三差五半夜去王大婶家送肉关怀之后,他意识到有一天他也会与范思敏一样受到同等的待遇。
母亲已经前几年就走了,王大婶人长得窈窕,三十多岁没了丈夫,未来的生活轨道很快就要与我堂叔并轨前行,吴小旺感到自已无论如何都蹭不上他们的列车,哪怕是辆破旧的绿皮车。
因此他发奋读书,希望考上中专,然后就业,永远离开堂叔和王大婶布置的陷阱,与范思敏远走高飞!
范思敏对他也一往情深,无论刮风下雨,每次都会准时出现在上学的十字路口,等着吴小旺一起去上学,等着他带来的酱猪蹄、酱猪耳。
吴小旺从未失约,每次都能让她如愿以偿。
当然,范思敏也会让吴小旺的青春期冲动和各种幻想找到平息的港湾……
中考前的一天清早,吴小旺满怀希望地揣着还热乎乎的酱猪蹄出现在十字路口,但范思敏这次没有出现,而且一连数天都没有露面。
吴小旺像是丢了魂,整天魂不守舍,托同学打听才知道范思敏已经出嫁,嫁给了一个包工头,包工头答应供她弟弟范思纯上学。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去了东莞。
吴小旺失语了,几天后,疯狗一样乱喊乱叫。他的初中生形象迅速地蜕变成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呆状态。
他经常撕烂衣服,在上学的路上裸奔,嘴里不停地喊着:“我就是包工头,包工包料还包人……包你酱猪蹄、酱猪耳……”。
堂叔觉得丢人,用长长的铁链把他拴在猪圈里,不管不问!
终于,他在堂叔迎娶王大婶的那天晚上出事了——饥饿的猪群啃食了他的身体。
被发现时,吴小旺只剩下铁链扣上的一段脚踝骨……
武亿豪也有疯癫的症状!
他比吴小旺惨,亲眼目睹了她的灵儿赤身的静止画面,他会不会自杀,或做出骇人的事情?
我忧心忡忡,一步不离地紧跟他。
杨志强与谢英子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关机。
我怀疑他们远走高飞了。
阿力不知死活,武亿豪又疯疯癫癫像条狂犬,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在离开我,以往美好的生活都在后退,我可能也要疯了……
雨停了。
大白、挖掘机以及刚才不知飞到哪去的乌鸦又忙碌起来,我和武亿豪被保安友好地清理出去。
武亿豪临走时,撕烂自已身上的T恤,盖在赤身的男子身上,双手合十,念道:“老兄,感谢你,感谢你帮我省了一台苹果手机……”
“……”对方灰白色眼珠子瞪着他,算是接受了他的诚恳感谢。
走出警戒线,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废墟,问我:“你觉得他们死得冤不冤?”
“怨……怨吧?”
“怨个锤子!”他愤恨地跺着脚,溅起数尺的泥浆,“他们死得都不冤,活该,都活该被砸死……”
几名拿着警棍的保安注意到他的诅咒,集体凝视我们,我立刻拉着他冲向巷子的出口……
……
跑出出口向左拐就是坂龙大道,二环线上车水马龙。
奇怪的是,这里的地面上没有一丝下过雨的痕迹。
天空瓦蓝,下午的阳光还很刺眼,路面干燥得泛着黝黑的光芒,远处柏油马路蜃景蒸蒸,仿佛是烧开的湖面。
回头看,倒塌的废墟已经被一模一样的居民楼淹没,似乎它们没有倒塌过,只有几只乌鸦在空地上空盘旋,提醒着路过的人们那里发生过事故。
路没有封,道路畅通,城中村内三五成群,人来人往,悠闲的依然悠闲,忙碌的继续忙碌,没有人议论或交谈倒塌的事情,一切似乎都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他们无关,他们没有被砸死压死,他们照常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在警戒线里存在过!我大脑一片茫然,像是喝了临期的边疆啤酒,醒来脑子断片,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梦中。
武亿豪却继续保持忧闷愤怒的状态,有些气馁,像头受伤的狮子,不言不语。我们不自觉地走向他经常摆摊乞讨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人在乞讨,乞讨的方式令我们惊讶。
“抱一抱,五元钱。”
一位S型身材的女郎素颜装扮,手里举着一个牌子,牌子醒目的字样让路过的行人止住脚步,把她围在中央。女孩眼睛明亮,平静地任凭路人指指点点,仿佛她把自已当成雕塑。雕塑是不会对人有任何情绪与反应的。
“真的可以抱一抱?”
“真的只要五块钱?”
“双手可以乱动吗?”
……
女孩毫无回应,有人大胆地尝试,果然五元抱一抱是真的,而且服务非常到位,贴面吻的要求也能被满足。
跃跃欲试和尝试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堵塞了整个人行道。
过往的车辆也放慢了速度,一位油腻的金链子大叔把头伸出窗外:“喂,有帮我排个队的吗?我出100,我往前面找个停车的地方先。”
100元排队费!武亿豪举起手,迅速地丢下我,挤进了人群。
很快那位金链子大叔停好了车回来,他掏了100元给武亿豪,武亿豪开心地向我炫耀:“我最喜欢挣傻子的钱。”
我放心了,也许只有money才能抚慰一个男人受伤的心灵——他是不会再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