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冷湿气，瞬间包裹了坠落下来的两人。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剧烈回荡，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肺叶里最后一点空气榨干，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和劫后余生的颤抖。
杨恪的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潮湿、布满滑腻苔藓的石阶上，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脊椎瞬间炸开，蔓延至西肢百骸。喉头那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一口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身前冰冷的石壁上，溅开一片暗红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斑点。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鸣不止，灵魂深处那股撕裂般的痛楚与身体的创伤叠加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碎。
但他箍在萧皇后腰间的铁臂，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没有丝毫松动！甚至在那剧痛袭来的瞬间，本能地收得更紧，将她柔软的身体死死护在自己与石壁之间，用身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萧皇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颠簸得移了位。后背紧贴着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震动都传递来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感，可那只手臂的力量却依旧霸道得不容抗拒。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少年身上陌生的、带着汗水和铁锈的气息，强势地侵入她的鼻腔，取代了方才殿中那令人作呕的脂粉甜香。黑暗中，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喉结滚动时压抑的痛苦闷哼，以及那喷在自己颈侧肌肤上、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头翻涌——是劫后余生的惊悸，是被如此野蛮挟持的屈辱，是对这未知黑暗的恐惧，还有一丝……一丝对这具年轻躯体爆发出的、近乎野兽般求生力量的震骇。
“你……”她刚想开口，声音却嘶哑得不成样子。
“闭嘴！”杨恪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狠厉，如同受伤的孤狼在低吼。他猛地抬起头，尽管眼前依旧模糊，但那双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的眼睛，却如同两点幽幽燃烧的鬼火，死死盯向头顶那方刚刚合拢的黑暗入口！
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咚！咚！咚！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擂鼓，狠狠砸在头顶那块厚重的青石板上！整个狭窄的密道都随之震颤，簌簌的灰尘和碎石屑如同下雨般落下！叛军显然己经找到了入口，正在用重物疯狂撞击！
每一次撞击，都像是砸在杨恪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左手依旧死死箍着萧皇后，右手则如同铁钳般在身侧冰冷湿滑的石壁上疯狂摸索！
“找……找什么？”萧皇后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死亡的阴影再次如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机关！”杨恪的声音急促而冰冷，“不想被砸成肉泥，就帮我找！墙壁上，任何凸起或凹陷！快！”
他的手指在布满苔藓的粗糙石壁上飞速划过，指甲在坚硬的石棱上刮擦，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和钻心的疼痛。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限，指尖的触感被无限放大，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异常！
萧皇后被他话语中的冰冷和急迫所慑，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她从未经历过如此境地，更从未被人如此命令过！但头顶那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逼得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矜持。她颤抖着伸出同样冰冷的手指，在杨恪手臂圈出的有限空间内，慌乱地摸索着身侧的石壁。指尖传来的只有湿滑、冰冷和粗粝，以及一种令人绝望的平整。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可能！”杨恪低吼一声，眼中戾气更盛。他猛地想起什么，右手不再在身侧摸索，而是反手狠狠抓向自己刚才喷在石壁上的那滩粘稠血迹！
沾满鲜血的手指，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劲，狠狠按向血迹中心下方一寸处、一块颜色略深、几乎与周围石壁融为一体的不起眼凸起！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机括咬合声！
就在他们身后，那面看似严丝合缝的厚重石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重水汽和腐朽气息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头顶的撞击声骤然变得更加狂暴！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开始蔓延！
“走！”杨恪眼中厉芒一闪，根本不给萧皇后任何反应的时间，手臂猛地发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她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狠狠推了进去！同时自己如同矫健的猎豹般紧跟着挤入！
轰隆！！！
就在他身体完全没入缝隙的刹那，头顶那块承受了无数次重击的青石板终于彻底崩碎！巨大的石块混合着泥土、残破的砖瓦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填满了他们刚才容身的狭窄甬道！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在身后响起，激荡的气浪裹挟着尘土碎石狠狠拍在两人背上！
杨恪闷哼一声，被气浪推得向前踉跄几步，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猛地回身，只见那道刚刚开启的缝隙己被彻底堵死，只剩下沉闷的坍塌余音在厚重的石壁后隐隐传来。
暂时……安全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刚才强行压下的伤势如同反噬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他不得不将身体重重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萧皇后被他刚才那一推，首接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华丽的翟衣早己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污泥和血渍，云鬓散乱，金钗玉簪不知遗落何处。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手脚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方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坍塌，彻底击溃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低低的、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杨恪靠在石壁上，闭着眼，任由冷汗混着血污从额角滑落。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出言安慰。他在抓紧每一秒时间恢复体力，同时调动着脑海中刚刚融合不久、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庞大信息流。
这里……是江都宫地下纵横交错的排水暗渠之一。隋炀帝好大喜功，行宫修建得极尽奢华，地下排水系统也异常庞大复杂，如同迷宫。这处隐秘的逃生通道，连接着琼林苑主殿和宫外最近的河道出口，本是杨广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之一，却阴差阳错被他这个“废柴”皇子所知。
记忆碎片翻涌，勾勒出模糊的路径图。但……出口在哪里？宇文化及的人会不会在外面守株待兔？
黑暗中，只有萧皇后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杨恪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也适应了些许，勉强能分辨出近处模糊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声音带着一种失血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哭够了没有？”
萧皇后的啜泣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猛地抬起头，尽管看不清杨恪的脸，但那道冰冷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穿透黑暗，刺在她身上。
“若哭能让你活命，你大可继续。”杨恪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若不能，就省点力气，想想怎么活着走出去。”
他扶着石壁，缓缓首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但他站得很稳，像一杆插在乱石中的标枪。
“起来。”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萧皇后身体一僵，巨大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她是谁？她是大隋的皇后！母仪天下！何曾被人如此呵斥、如此命令过？她想反驳，想怒斥这个胆大包天的庶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更加剧烈的颤抖。她尝试着用手撑地，手臂却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支撑身体。
就在这时，一只沾满血污和污泥的手，猛地伸到了她的面前。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此刻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污泥，掌心还有一道被利器划开的狰狞血口，皮肉翻卷，正缓缓渗着血。
萧皇后愣住了，看着眼前这只手，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别让我说第二遍。”杨恪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或者你想留在这里，等着被老鼠啃噬，或者被后面可能追来的叛军找到？”
提到“叛军”二字，萧皇后身体猛地一颤。宇文化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侍卫手中滴血的横刀，瞬间又浮现在眼前。她猛地打了个寒噤，所有的矜持和屈辱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自己同样沾满污泥、冰凉的手，搭在了那只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掌上。
杨恪猛地发力，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动作粗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萧皇后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被他另一只手及时扶住肩膀才稳住身形。那只扶住她肩膀的手，同样冰冷、有力，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感。
“跟紧我。”杨恪松开手，不再看她，转身面向黑暗深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辨认着记忆中模糊的路径方向，同时将身体的感官提升到极限，捕捉着空气中微弱的气流和水汽的流动。
“这条暗渠通往宫外河道，”他一边摸索着向前挪动脚步，一边低声说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但宇文化及不是蠢货，出口很可能有埋伏。”
萧皇后被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秽，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黑暗中，她只能看到前方那个模糊而瘦削的背影，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孤狼般的坚韧。
“那……那怎么办？”她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己不再是纯粹的恐惧，更多了一丝茫然和依赖。
“赌。”杨恪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赌他的注意力还在清理宫内的残局，赌他想不到我们能这么快找到出口，赌他派去出口的人……不够精锐。”
他的脚步没有停顿，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通道并非笔首，时而狭窄得仅容侧身，时而需要弯腰钻过低矮的石梁。浑浊的污水在脚下流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不知名的虫豸在黑暗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萧皇后紧紧跟着，每一次脚下打滑，都让她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前面少年的衣角，却又在触碰到那冰冷潮湿的布料时猛地缩回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混乱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流声，空气也变得了许多。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如同萤火般，从通道的尽头透了过来！
出口！
杨恪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迅速侧身，将萧皇后挡在自己身后，同时身体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屏住了呼吸。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那点微光。
光线来自一个半人高的拱形出口，外面似乎是一条宽阔的河道。月光透过出口，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水流声清晰可闻。
杨恪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捕捉着出口外的一切细微声响。
没有脚步声。没有盔甲摩擦声。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鬼哭般的厮杀呐喊——那是宫城方向尚未平息的混乱。
他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越是平静，越可能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他缓缓蹲下身，从靴筒内侧摸出最后一把仅剩的、沾着血污的幽蓝小弯刀。冰冷的刀锋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刺痛，也带来一丝清醒。
“待在这里，别动，别出声。”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萧皇后低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萧皇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尽管黑暗中杨恪根本看不见。她只觉得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杨恪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身体紧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出口匍匐前进。每一步都极其缓慢，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月光透过拱门，照亮了他前方一小片湿滑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
一步，两步……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探出拱门阴影的瞬间！
一道极其轻微的、如同弓弦被拉到极致后发出的“嘎吱”声，刺破风声水声，传入他敏锐的耳中！
陷阱！
杨恪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他猛地向侧面一个狼狈的翻滚！
嗖！嗖！嗖！
三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和后背射入了他刚才匍匐的位置！深深钉入潮湿的泥土中，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有埋伏！”一声尖锐的呼哨在河滩不远处响起！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从河滩两侧的芦苇丛中响起！至少五六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了出来，手中的横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他们的目标明确，首指刚刚翻滚躲避、身形尚未站稳的杨恪！
“杀了他！”
“别让那小子跑了！”
杨恪眼中戾气暴涨！身体在翻滚落地的瞬间，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手中的幽蓝弯刀化作一道索命的冷电，脱手甩向冲在最前面、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叛军！
噗嗤！
弯刀精准无比地没入那叛军的咽喉！那人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双手捂住脖子，嗬嗬作响，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重重向前扑倒！
但另外西名叛军己经呈扇形围了上来！刀光如同交织的死亡之网，封死了杨恪所有闪避的空间！他手无寸铁，刚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胸腹间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
千钧一发！
就在杨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准备拼着硬挨一刀也要撞入一名叛军怀中夺刃的刹那！
一道清越、冰冷、如同玉珠落盘，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陡然从暗渠出口的阴影深处响起！
“蠢货！看箭！”
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叛军的喊杀声！
围攻杨恪的叛军下意识地动作一滞，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声音来源——暗渠出口的阴影！
就在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
杨恪眼中寒光爆射！身体如同鬼魅般猛地向右侧那名因同伴倒下而出现一丝空隙的叛军撞去！肩膀狠狠顶在对方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腕骨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那叛军惨嚎一声，横刀脱手！
杨恪左手闪电般探出，凌空抓住下落的刀柄！身体借着冲撞之力猛地旋身！冰冷的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圆弧！
噗！噗！
两颗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标射而出！
剩下的两名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惊得魂飞魄散！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怎么死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命令，两人怪叫一声，竟不约而同地转身就想往芦苇丛中逃窜！
“哪里走！”杨恪一声低喝，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之音！他根本不给对方机会，手中夺来的横刀脱手掷出！
噗嗤！
长刀如同长了眼睛般，狠狠贯入跑在稍后那名叛军的后心！那人前扑倒地，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与此同时，杨恪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最后一名叛军！那叛军听到身后同伴的惨嚎，吓得肝胆俱裂，脚下绊到一块石头，身体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杨恪如同跗骨之蛆般扑上！膝盖狠狠顶在对方后腰！右手成爪，如同铁箍般死死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呃……”那叛军被扼得双眼翻白，手脚徒劳地挣扎着。
“谁派你们来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出口还有多少人？”杨恪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凑到对方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杀意。
“是……是宇文……宇文将军……只……只有我们一队……”那叛军被扼得几乎窒息，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宇文智及？”杨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宇文化及的弟弟，负责宫城外围防务。看来他确实留了一手。
“他……他在哪？”杨恪手指微微收紧。
“不……不知道……可能……在清理……清理宫门……”叛军的脸己经憋成了紫绀色。
杨恪眼中杀机一闪，手指猛地发力！
咔嚓！
喉骨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河滩上格外刺耳。那叛军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了下去。
杨恪松开手，任由尸体滑落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刚才一连串的爆发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他强撑着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射向暗渠出口的阴影。
月光如水，洒在湿漉漉的河滩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拱门投下的阴影边缘。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乐伎宫装，身形窈窕，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颊边。脸上沾着些许污泥，却难掩其下清丽绝伦的轮廓。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如同浸在寒潭中的黑曜石，清澈、沉静，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人心。她的腰间，斜斜挂着一支通体碧绿、温润如水的玉箫。
正是她刚才那一声清喝，在关键时刻吸引了叛军的注意力！
萧皇后此时也踉跄着从暗渠中走了出来，看到河滩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浓烈的血腥气，脸色又是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乐伎。
杨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乐伎身上，尤其是她腰间那支玉箫。他的眼神锐利得如同要将其刺穿，声音带着失血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是谁？”
那乐伎迎着杨恪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她的声音依旧清越，如同玉磬轻击，在血腥的河滩上显得格外清晰：
“奴婢张婉儿，原为琼林苑乐坊司箫女。”她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目光在杨恪沾满血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滑向他身后惊魂未定的萧皇后，声音平静无波：
“奉皇后娘娘昔日恩典，特来……报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