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巨大的攻城槌，在数十名赤膊壮汉的怒吼声中，一次又一次撞向那扇纹丝不动的城门。每一次撞击，城门都发出痛苦的呻吟，木屑横飞，连带着脚下的土地都微微震颤。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敲响的丧钟，震得人心头发颤。
城墙之上，箭矢如蝗，呼啸而下，不时有攻城士卒惨叫着中箭倒地。
滚烫的金汁，冒着刺鼻的浓烟，夹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城头倾泻而下，烫得下方的士卒皮开肉绽，哀嚎不止。
惨叫声，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攻城槌的闷响，交织成一片修罗战场的惨烈乐章。
扶苏立于高台之上，身后的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锐利如鹰，冷静地观察着战场的每一处细微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前世刘据在长安城中，面对叛军围攻时的绝望与无力，此刻竟化为一种奇异的镇定。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烙印，此刻却成了他攻城拔寨的无形经验。
“左翼，弩车前移三十步，压制住城头那几个箭楼！”扶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高台。
令旗挥动，左翼的弩车阵列缓缓向前，沉重的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咯吱的声响。
“中军，云梯准备，待城门破损，即刻蚁附登城。”
“右翼，投石机，目标正南角楼，把它砸烂。告诉他们，砸不准就别吃饭了！”
最后一句带着些许军中常有的粗犷，让传令兵咧了咧嘴，赶紧去了。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果决，从他口中发出，迅速传递到各个战阵。
韩信立于扶苏身侧，目光沉静，手中令旗每一次挥动，都精准而有力。他偶尔瞥过扶苏的侧脸，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镇定，让他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几分。
公子，确实脱胎换骨了。
城墙上的守军，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爆发出困兽般的凶狠。他们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狼，疯狂地倾泻着一切可以投掷的武器。
滚木擂石带着尖啸，从城头呼啸而下，砸在盾牌上发出巨响，砸在人身上便是骨裂筋折的闷响与凄厉的惨嚎。
一架攻城车被点燃，黑烟滚滚，首冲云霄，车上的士卒连滚带爬地逃离。
云梯刚刚搭上城墙，便被守军用带着铁钩的长杆推倒，或是被浇上火油，瞬间化为一条狰狞的火龙，攀爬的士卒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坠落下去。
鲜血，染红了城墙下的土地，汇聚成细小的溪流。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皮肉烧焦的焦臭味，以及金汁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公子，守军抵抗异常顽强，我军……伤亡不小。”一名浑身浴血的偏将踉跄奔上高台，声音沙哑，盔甲上还挂着碎肉。
扶苏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旋即恢复如常。
“传令，预备队投入战斗。”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告诉将士们，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赏千金，官升三级！若是哪个孬种敢后退，立斩不饶！”
重赏与严令之下，攻城士卒的眼中，再次燃起嗜血的光芒，攻势愈发猛烈，呐喊声也更为响亮。
然而，咸阳城，这座历经了数代秦王经营的坚城，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顽强地抵御着一切冲击。
城门在巨槌的撞击下，己经出现道道裂痕，木屑纷飞如雨。
但距离彻底洞开，似乎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城墙之上，守军的箭矢依旧密集，仿佛永远射不完。那些滚木擂石，也如同从地底冒出来一般，无穷无尽。
时间，在惨烈的厮杀中，一点点流逝。
太阳，逐渐爬上中天，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也烤着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士兵。
咸阳城外，那些原本保持着微妙距离的诸侯营寨，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啧啧，这扶苏公子口气倒是不小，昨日还说要兵临城下，今日看来，这城墙比他脸皮还厚。”某个营帐内，一名身着锦袍的诸侯摇晃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还当他得了什么神仙妙法，能一日破城呢，闹了半天，还是这般蠢笨的死力气活计。”旁边一人呷了口酒，慢悠悠地说道。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过话头，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这咸阳城里可是有数万精锐，够他喝一壶的。”
“由他们先斗，斗得越凶越好，咱们坐收渔利便是。”
“正是此理，鹬蚌相争，咱们这些渔翁，可得把眼睛擦亮点，莫要错过了下网的时机。”
有人甚至压低了声音：“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好生歇息，吃饱喝足，莫要急着掺和。说不定啊，还能等到秦军自己先乱起来，那才叫一个妙！”
帐内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充满了算计与观望。扶苏的这场攻城战，在他们眼中，更像是一场消耗秦国内部力量的好戏，一场他们乐见其成的闹剧。
扶苏自然听不到这些议论。
但他能感觉到，那些原本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此刻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仿佛一群鬣狗在等待狮子搏斗后分食残羹。
他的视线从那些远处的营寨上收回，一丝冷意在他眼底悄然凝聚。
而这些所谓的“盟友”，嘴脸与前世那些隔岸观火的所谓忠臣，并无二致。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攻城拔寨，本就非一蹴而就。刘据的记忆提醒他，越是胶着，越需冷静与耐心。
“韩信。”
“末将在。”韩信上前一步，神色肃然。
“敌军虽顽强，但己是强弩之末。”扶苏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传令各部，轮番进攻，保持压力，本公子倒要看看，这咸阳城究竟能撑到几时。”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另外，派人去告诉那些观望的‘盟友’。”他特意加重了“盟友”二字的发音。
“就说，本公子明日，想在咸阳宫，宴请诸位共饮庆功酒。若是来晚了，怕是连收拾桌案的份都没有了。”
韩信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话说得……提气！他强忍着笑意，郑重应道：“末将遵命！”他转身离去，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心想这差事可得找个嗓门大的去。
扶苏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座依旧在炮火与鲜血中挣扎的城池。城墙上的喊杀声震耳欲聋，血与火，染红了半边天空。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咸阳，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