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城市弥漫着潮湿的腥气，沈知遥站在公安局门口，手中的调查报告被冷汗浸得发皱。她望着玻璃幕墙中自己苍白的倒影，耳畔回响着苏砚离开诊室时那声沉重的叹息。指尖刚触到门把手，手机突然震动，是苏砚发来的消息：“我在老槐树等你。”
那棵老槐树位于城郊废弃的儿童乐园，是他们年少时唯一的秘密基地。沈知遥攥紧手机转身，记忆如潮水翻涌。那时苏砚总爱爬上斑驳的树干，摘下最鲜嫩的槐叶编成手环，笑着说要送给未来的新娘。如今想来，那些纯粹的时光竟像是上辈子的事。
穿过荒草丛生的旋转木马，沈知遥看到了树下的身影。苏砚倚着树干，发梢还沾着晨露，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前摆着一个陈旧的铁盒，里面躺着褪色的手环、泛黄的合影，还有一封皱巴巴的自首信。
“我去了警局。”苏砚的声音混着风声，却清晰得可怕，“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他弯腰拾起手环，枯黄的叶片在指间簌簌发抖，“当年我不敢报警，后来不敢面对你，其实...是害怕失去最后一点与你有关的回忆。”
沈知遥的喉咙像是被槐絮堵住。她看着苏砚眼底的血丝，突然发现他右手缠着绷带——那是常年握刀自残留下的旧伤。“你父亲己经被控制了。”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却不像是从自己口中发出，“警方说，他承认了所有罪行。”
苏砚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解脱，又迅速被痛苦淹没：“知遥，我知道道歉太轻。”他将自首信递过来，信纸边缘被反复得毛糙，“这是我写的证词，还有...”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自愿接受所有惩罚，只求你...好好活下去。”
风卷着几片槐叶落在沈知遥肩头。她低头看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关于火灾当晚的细节，关于苏砚这些年的挣扎，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忏悔。记忆突然闪回诊室里，苏砚蜷缩在沙发上，用颤抖的手在病历本画下歪扭的爱心。原来从始至终，他都在用最笨拙的方式赎罪。
“你说过想把槐树染成红色。”沈知遥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梦话，“那年我们看《梁祝》，你说化蝶太苦，不如让槐树开花，这样每天都能看到希望。”她伸手触碰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其中一道歪歪扭扭写着“SY+SZY”，是十七岁的苏砚偷偷刻下的。
苏砚的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墨痕：“我不配谈希望。”他哽咽着，“这些年我把你当成救命稻草，却忘了自己满身血污...我该下地狱。”
“所以你就用刀片划开手腕？用精神病逃避现实？”沈知遥突然提高音量，眼中泛起泪光，“苏砚，你以为自我毁灭就是赎罪吗？”她抓起他缠着绷带的手，“看看这些伤口，它们除了证明你的懦弱，还能换来什么？”
苏砚浑身剧震，像是被雷劈中。记忆里沈知遥永远冷静自持，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控。“你父亲的罪由法律审判，而你...”沈知遥深吸一口气，声音渐渐平稳，“你欠我的，是好好活下去，带着真相，带着愧疚，堂堂正正地赎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惊起一地枯叶。苏砚突然跪坐在地，双手死死揪住头发：“我不知道该怎么活！每天醒来都觉得窒息，那些火，那些尖叫，还有你父母看向我的眼神...”他的声音被呜咽撕碎，“我宁愿疯一辈子！”
沈知遥蹲下身，握住他颤抖的肩膀：“那就疯给我看。”她首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我面前发疯，在治疗中发疯，但别再用自残当借口。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首到你能坦然面对自己。”
这句话像是冲破云层的光，苏砚怔怔地望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又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知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在我快溺死的时候扔来救生圈。”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一次。”
沈知遥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靠进他怀里。苏砚的怀抱依旧温暖，却不再有往日的颤抖。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稳，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我会去接受强制治疗，等出来后...我们一起种树吧，种满整个山坡的槐树。”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洒在两人身上，为这场漫长的救赎镀上金边。沈知遥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想起火灾那晚冲天的火光。原来同样的红色，既可以是毁灭的象征，也能成为重生的预兆。
三天后，沈知遥站在精神病院探视窗前。玻璃那头，苏砚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手腕上的绷带己经换成崭新的创可贴。他举起手中的画，上面是两棵交缠的槐树，树冠开满血红的花。“等我。”他对着口型说，眼神坚定得让人心颤。
走出医院时，暮色西合。沈知遥打开手机，新建文档里打下一行字：“心理康复中心筹建计划书”。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泥土的芬芳。她知道，那些困住他们的茧，终将在某个清晨，化作照亮他人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