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带着莺儿,提着一罐上好的棒疮药和几样精致清淡的点心,踏入弥漫着浓重药味和血腥气的怡红院。她面上是一贯的端庄温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评估。
袭人、麝月等大丫鬟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宝玉趴在炕上,臀腿处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哼哼唧唧地呻吟着,显然是疼得厉害。
宝钗温言软语地安慰了几句,又亲自查看了药方,嘱咐袭人如何煎服、如何换药,条理清晰,体贴入微。她的“贤惠”让袭人等丫鬟感激涕零。
然而,就在宝钗准备告辞,袭人等送她到外间时,她无意中透过半开的门缝瞥见了内室炕上的情景——
只见本该昏沉静养的宝玉,不知何时醒转,正拉着给他擦汗的一个小丫头(似乎是西儿)的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好姐姐……疼……你给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那眼神迷离,带着病中特有的脆弱与依赖,却也有几分惯常的轻佻。那小丫头又羞又怕,脸涨得通红,想抽手又不敢。
这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宝钗所有精心维持的平静!
她猛地收回目光,脚步却未停,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姿态走出了怡红院。但无人看见,她袖中的手己经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呵……” 一声无声的冷笑在心底炸开。这就是她薛宝钗费尽心机、被家族寄予厚望要攀附的“金玉良缘”?这就是那个被贾府上下视若珍宝的凤凰蛋?“伤成这样,不思悔改,不思养病,竟还有心思与丫头调笑?” 宝玉那轻浮的举动,与她心中对“良人”最低限度的要求——稳重、知礼、上进——都相去十万八千里!简首是烂泥扶不上墙!“什么‘金玉良缘’?真真可笑至极!” 曾经视为命运象征的箴言,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金锁配宝玉?不过是薛家为了攀附贾府,贾府为了薛家财富,硬生生编织出的一个华丽谎言!她薛宝钗,竟成了这谎言中最可悲的棋子!“可恨!可恨我那不争气的哥哥!” 一股强烈的愤懑与不甘涌上心头。若非薛蟠打死人、挥霍无度、小选落榜彻底断了薛家再起的希望,她薛宝钗何至于要将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个毫无担当、只知沉溺温柔乡的纨绔子弟?她满腹才情、心气高傲,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如今却只能困在这日渐腐朽的泥潭里,与一个连丫头都调笑不清的男人绑在一起!
巨大的幻灭感和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端庄的面具下,是翻江倒海的恶心与不甘。
宝钗没有回蘅芜苑。她遣走了莺儿,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那“金玉良缘”的枷锁从未如此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那片熟悉的翠竹林前——芷兰院己在眼前。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或许是因为今日同样经历了风波(宝玉被打的源头在芷兰院),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同样寄人篱下、看似清冷却活得比她更“真”的林妹妹,此刻是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不是同情,而是某种奇异“同类”气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