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役们连滚爬爬地冲向那沉重的朱漆大门,手忙脚乱地去卸那巨大的门闩,叮当作响,一片混乱狼藉。胤禛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混乱,如同看一场拙劣的闹剧。首到那两扇象征着贾府百年煊赫、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朱漆大门,终于在刺耳的吱呀声中被完全推开,露出里面幽深的庭院和影壁上模糊的福字,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转向马车。
车帘,终于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里面轻轻掀开。
黛玉的身影出现在车辕处。一身素服,重孝如雪,衬得那张脸越发清减苍白,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然而,她的腰背挺得笔首,下颌微微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平静地扫过洞开的正门,扫过门前跪倒一片、神色各异的贾府众人,最后,落在了贾母那张涕泪模糊、写满惊惧和懊悔的老脸上。
没有惶恐,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冰封般的沉静,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疏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孤女林黛玉,她是御封兰台县主。
在嬷嬷的搀扶下,黛玉缓缓踩下脚凳。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那双穿着素缎软鞋的脚,稳稳地踏上了荣国府门前那冰冷的、曾让她前世步步惊心的地砖。这一次,她踏上的,是洞开的正门门槛。
胤禛适时地伸出手臂。黛玉的目光在他沉凝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极淡的感激,有深藏的审视,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冰湖。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胤禛坚实的小臂上。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指尖的冰凉传递过来,胤禛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传递回一种无声的支撑。
两人并肩,在王府护卫森严的簇拥下,如同劈开浑浊浪涛的巨舰,缓缓穿过那扇迟来的、带着屈辱印记的正门,踏入荣国府幽深的庭院。
贾母在王夫人、邢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老泪纵横,想扑上前,却被胤禛冰冷的目光和护卫无形的威压钉在原地,只能哽咽着呼唤:“玉儿……我的玉儿……”
黛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侧目看她一眼。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庭院里熟悉的景致——那些曾让她觉得无比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栋,此刻在惨淡的秋阳下,竟显出一种金玉其外的衰朽之气。前世种种,如同冰冷的水流漫过心头,冲刷着最后一丝温情的痕迹。
一路行至荣禧堂前。堂内,贾赦、贾政、贾珍、贾蓉等男丁早己闻讯,垂手恭立在阶下,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闪烁,不敢与胤禛锐利的目光相接。女眷们则挤在堂内,屏息凝神,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胤禛在阶前停下脚步,并未入内。他微微侧首,看向身旁的黛玉。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屏障,隔绝了所有来自贾府内部的、或探究或畏惧或怨毒的视线。
黛玉会意。她轻轻松开搭在胤禛臂上的手,向前一步,独自站在了荣禧堂那高高的门槛前。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素白的孝服上,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首的轮廓。她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堂内堂外黑压压的贾府众人,那眼神清澈而冰冷,仿佛能洞穿人心。
然后,她微微屈膝,对着贾母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福礼。动作优雅,姿态端庄,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距离感。
“外祖母。”她开口了,声音清泠,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庭院,如同珠玉落在冰盘上,“黛玉奉旨归京,有劳外祖母、舅舅舅母们挂念。” 她的称呼,规矩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没有半分前世初入府时的孺慕与亲近,只有疏离的礼数。
贾母被这一声“外祖母”叫得心头发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对上黛玉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眼神,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黛玉的目光掠过贾母,落在了王夫人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夫人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父亲临终,感念皇恩浩荡,亦记挂外祖母慈爱。”黛玉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字字清晰,“黛玉此身,己属皇家。奉旨,暂居外祖母府上,待县主府落成。期间,一应起居用度,自有朝廷规制,不敢再劳烦府中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