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唯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以及……那断断续续，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咳嗽声，固执地从书房紧闭的门缝里钻出来，敲打在林晚星紧绷的神经上。
她蜷在客厅沙发一角，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凝固在虚空中。那咳嗽声，像钝刀子割在心上，一下，又一下。每一次停顿都让她屏住呼吸，而每一次重新响起，又让她的心揪得更紧。胃药无声的关怀举动带来的那一点点暖意，早己被这深夜的煎熬驱散。理智在尖叫：别去！协议第三条，互不干扰私人空间，尤其是书房！那里是沈聿绝对的禁区。靠近意味着越界，越界意味着危险，意味着可能打破这如履薄冰的平衡。
可是……那咳嗽声里的疲惫和痛苦如此真实。母亲病榻前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她。金钱的鸿沟她可以靠契约去填，但病痛的折磨，是任何契约都无法阻挡的冰冷现实。她不想再体会那种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被痛苦吞噬，自己却只能束手旁观的滋味，哪怕对方是沈聿，哪怕他们之间只有冰冷的交易。
“就一杯水……只是水而己。”她低声说服自己，更像是在对抗那份因契约而生的巨大疏离感。身体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她轻轻放下书，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无声地走向厨房。倒水的动作机械而僵硬，玻璃杯壁传递着温水的暖意，却丝毫暖不了她冰凉的手心。
端着水杯，她像个闯入禁地的幽灵，一步步挪回书房门口。心跳声在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擂鼓般撞击着耳膜。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此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渊。她抬起手，指尖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地方顿住，微微颤抖。里面压抑的咳嗽又起，比之前更急促了几分。
就是现在！
她极其轻缓地用指关节叩了三下。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咳嗽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林晚星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听到了吗？他是不想理会？还是……那突如其来的死寂本身就预示着一种无声的驱逐？尴尬和退缩感像潮水般涌来，她几乎要转身逃离。
就在她心灰意冷，脚尖微动准备离开的瞬间——
“咔哒。”
门锁轻响。厚重的门扉向内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昏黄的光线从门内泄出，勾勒出一个修长而疲惫的身影。
沈聿站在门后的阴影里。他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平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略显凌乱地垂落额前。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在昏黄光线下更显脆弱。紧蹙的眉头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被打扰的明显不悦，浓重的疲惫感几乎化为实质笼罩着他，像一层厚重的冰壳。他只是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和疏离感便扑面而来，让门外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鼓噪起来。勇气在这样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摇摇欲坠，她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僵硬地、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水杯向前递去。
“给……给你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沈聿的目光从她低垂的眉眼，慢慢移到她微微发抖的手上，最后定格在那杯清澈的温水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冰冷的不悦似乎被什么搅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是审视？是对她越界行为的探究？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深夜突兀关怀的猝不及防？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去接那杯水。他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优雅，此刻却透着一股与脸色相符的凉意。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刹那——
林晚星因为紧张，递出杯子的手又下意识地往前送了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微小的距离误差。
他的指尖，带着深夜的微凉，精准地、毫无预兆地擦过了她紧握杯壁的、温热的指尖！“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感，如同细小的火花骤然迸发，瞬间从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点窜起！沿着手臂的神经，蛮横地撞向各自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林晚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伤，几乎是弹射般猛地缩回了手！脸颊瞬间爆红，滚烫的温度一路烧到耳根，她慌乱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毯里。指尖那一点被触碰过的地方，残留的冰凉触感与奇异的麻痒感交织，如同烙印般清晰。
沈聿的动作也瞬间僵住！他稳稳接住了水杯，杯中的水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两人细微的震动而剧烈地晃荡了一下，水波激荡，几乎要泼洒出来。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阴影中，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被强行禁锢的东西被这意外的触碰惊扰，掀起了一股无声的风暴。疲惫、不悦被这猝不及防的“意外”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幽暗难辨的复杂情绪，翻涌着，无声地咆哮着，最终被他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回眼底。
空气凝固了。书房门口只剩下水杯里晃荡的水波渐渐平息的微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张力。那杯水，成了这短暂又漫长接触的唯一见证。
林晚星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指尖残留的触感和那诡异的电流感在疯狂叫嚣。她甚至不敢呼吸。
沈聿的目光如同实质，沉沉地落在她低垂的发顶。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审视，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东西——疑惑？对这份失控接触的惊怒？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悸动？还有更深沉的、属于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挣扎？这些情绪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激烈碰撞，最终都沉沦在一片更浓重、更幽暗的冰海之下。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斥责，没有疑问，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回应都吝啬给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示意了一下，动作僵硬而疏离。然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水杯，缓缓地、无声地将那扇沉重的书房门，在她面前重新关上。
“咔哒。”
轻响过后，门扉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林晚星依旧呆立在冰冷的门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术的石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指尖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和窜过的电流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每一个细节：他苍白的脸，紧蹙的眉，伸过来的冰凉手指，以及……最后关门瞬间，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
她拼命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感觉——就在门扉合拢的前一刹那，在那片翻涌的复杂情绪即将被门板彻底隔绝的瞬间，她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微光？
像寒潭万年冰封的深处，被一颗意外坠入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那涟漪虽小，微不足道，甚至可能只是月光在晃动水面上的倒影，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打破了那潭死水般的、绝对的冰冷和沉寂。
门内，一片寂静。再也没有咳嗽声传出。
门外，林晚星猛地抬手捂住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指尖残留的触感与脸上滚烫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她像受惊的小鹿，再也不敢在这扇门前多停留一秒，几乎是落荒而逃，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飞快地冲回了自己位于别墅另一端的房间。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急促地喘息着，黑暗中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在疯狂鼓噪。指尖，那一点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他微凉的余温，以及……那足以燎原的微弱电流。
门内。
沈聿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书房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那杯温水上。水波己经完全平静，倒映着头顶暖黄壁灯模糊的光晕。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修长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着刚刚触碰到林晚星温热肌肤的那个地方。指尖传来细微的、异样的麻痒感，如同被无形的火苗燎过。
窗外，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压着。他幽深的眼底，那被强行压下的风暴中心，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极其不确定的星芒，在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又迅速被更浓重的黑暗吞噬。
寂静的书房里，只剩下他指腹指尖的细微声响，以及……杯中水面，倒映着的那一点晃动的、破碎的光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