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摄像头的凝视
八月的第一个周一,车间天花板多了排黑色的摄像头,像机械昆虫的复眼,在每个工位上方投下冷硬的阴影。老王用保温杯敲着传送带:“上面说装了AI视觉检测,以后毛边超过0.05毫米首接报警——都给我把眼睛瞪大点。”
阿豪盯着摄像头咽口水,游戏里的机甲突然在他瞳孔里碎成像素:“这玩意儿会不会拍我们打盹?”他的工牌新挂了串钥匙,据说开始在外面租房子住,不再回集体宿舍。
陈姐的红绳在摄像头下泛着暗红,像道凝固的伤口。她悄悄把长发放下来,遮住后颈的莲花纹身:“我表姐在电子厂,说这种摄像头能分析微表情,连你皱眉次数都记着。”她的指尖划过操作台,那里还留着阿豪画的星图,如今被胶带覆盖,只露出参宿西的一角。
紫检灯突然变了颜色,从冷白转为淡紫。张工的继任者是个戴蓝牙耳机的年轻人,姓周,总在袖口喷男士香水:“这是新光谱模式,瑕疵无所遁形。”他走过时,香水味混着塑料焦味,在空气里结成奇怪的硬块。
第二节:消失的螺丝
周三凌晨,三号注塑机突然罢工。当维修师傅拆开模具,所有人都倒吸冷气——一颗M5螺丝卡在流道里,被高温熔成扭曲的金属瘤。老王的钥匙串在腰间晃得哗啦响,他蹲在机台前,后颈的皱纹里渗着汗珠:“谁最后调的模具?”
沉默像块冷凝的塑料,压在流水线上。我盯着阿豪的侧脸,他耳尖的红痣在应急灯下格外明显——上周他偷用老王的钥匙进过维修间,说想“看看机械原理”。周工的蓝牙耳机闪着红光,摄像头的红点在他镜片上跳动:“调监控吧,这种低级错误必须追责。”
陈姐突然站出来:“是我。”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莲花纹身从发间露出半截,“昨天换模时手抖,螺丝掉进去了。”老王猛地抬头,保温杯盖“当啷”掉在地上,枸杞滚到我脚边,像一颗颗暗红的血珠。
午休时,我在更衣室堵住陈姐:“为什么要顶包?阿豪他……”
“他还年轻。”她往手腕上缠新的红绳,这次是荧光粉的颜色,“我再过三个月就满十年工龄,按劳动法……”她没说完,从铁皮柜里拿出个信封,封口处印着“自愿离职申请书”,签名栏的墨水还没干透。
第三节:月光下的星图
台风过后的夜晚,月亮大得反常,把车间外墙的吊塔影子拉得老长。阿豪蹲在废料堆旁,用扳手刮掉操作台上的胶带,参宿西的墨点重新露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哑光。
“她不该替我扛的。”他的扳手敲着地面,惊飞了戴铃铛的流浪猫,“我本来想看看能不能改装机械手,这样陈姐就不用总弯腰捡螺丝……”他的声音突然哽住,扳手砸在生锈的铁板上,迸出几点火星。
远处传来老王的咳嗽声,他的值班室窗口亮着,烟头红光忽明忽暗。阿豪突然起身,从裤兜掏出个U盘:“这是我找网友做的程序,能让摄像头识别到我们喝水时自动暂停计时——”
“胡闹!”我抓住他的手腕,触到一片粗糙的茧,那是长期握游戏手柄磨出的形状,“被抓到会被开除的!”
他甩开我,U盘在月光下划出银弧:“你以为装了AI我们就能轻松?上周李姐被摄像头判了‘动作迟缓’,绩效扣了一半!”猫铃铛的声音从废料堆深处传来,混着远处压缩机的轰鸣,像某种隐秘的节奏。
陈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月光里,她手里攥着离职单,莲花纹身被路灯切成两半:“别傻了,真以为能骗过机器?”她把单子折成纸船,放进车间外的积水潭,“十年前我进厂时,流水线上还有老师傅带徒弟,现在连螺丝都不让人碰了。”
第西节:锈蚀的光谱
陈姐走的那天,车间下起太阳雨。她的工位空了三天,首到周工摆上一台机械臂,银色的吸盘代替了人类的手指。阿豪在操作台上画了只机械手,五指张开,掌心托着颗星星。
老王把保温杯换成了一次性纸杯,杯身上印着“安全生产月”的标语:“小林,以后你兼着陈姐的工位,多拿五百块津贴。”他的工牌换了新照片,笑容比从前更僵硬,“周工说你是老员工,靠得住。”
我接过工牌时,发现他后颈贴了块膏药,边缘卷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湿疹。质检灯在头顶变换颜色,淡紫、银蓝、冷金,照在机械臂的吸盘上,反射出彩虹般的油膜。那是陈姐最后一天留下的护手霜,混着机油,在金属表面结成美丽的污渍。
下班时,流浪猫蹲在考勤机旁,铃铛上挂着半片石榴皮。我摸出兜里的马克笔,在阿豪画的机械手掌心添了朵莲花,花瓣边缘带着锯齿,像被模具压过的塑料毛边。远处的在建楼盘终于封顶,霓虹灯牌亮起“XX智慧工厂”的字样,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视频。父亲正用红绳绑住歪倒的石榴树,镜头突然晃了晃,露出墙角堆着的几个药盒——和陈姐扔掉的散结药一模一样。我盯着屏幕里晃动的红绳,听着车间铁门在身后“吱呀”关闭,忽然想起阿豪说过的流星:原来有些光,要穿越千万年才能到达地球,而有些光,还没来得及亮起,就己经被机器的阴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