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当他带着三弟小山被“奉调入京”的惊天消息,回到青石村时。
整个张家大院,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惊与深深忧虑的复杂情绪之中。
“什么?去京城当官了?”
王氏听到消息,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
“俺的儿,真的要去京城当大官了。”
可那喜悦,还未在脸上停留片刻,便又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啊,离家那么远,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好啊。”
她拉着铁牛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
花儿担忧道:“是啊,京城里都是王公贵族,三哥性子耿首,会不会得罪人?”
柱子也挠着头:“翰林院修撰……那是什么官?比县丞还大吗?”
石头则一脸兴奋:“这是天大的好事!三哥这一步,可就走到所有人的前头去了!这下,咱们‘青石珍宝阁’在京城,可就有大靠山了!”
只有张大山,在听完铁牛的完整汇报后,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张家这棵大树,想要不被风吹倒,就必须把根,深深地扎进帝国的权力中枢里去。
小山,便是他们张家,扎下的那根最重要的……主根。
“都别慌。”
他看着家人脸上的复杂神情,沉声说道,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这是大喜事。”
“也是咱们张家,更上一层楼,必须要走的一步。”
“小山在前面为咱们开路,咱们在家里,就得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当即便召集所有子女,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家庭战略会议。
“王通判在明,咱们在暗,这是好事。”
“但他背后的人,咱们不清楚。所以,咱们家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根扎得更深,把墙筑得更高。”
他对铁牛和柱子说道:“你们的工坊,不仅要快,还要精。”
“给爹拿出几样新的、别家见都没见过的农具和机械来。”
“咱们的本事,就是小山在京城最大的底气。”
“他跟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官不一样,他懂实务,这就是圣上看重他的地方。”
他又对石头说:“你那‘青石珍宝阁’,在京城要一炮打响。”
“不求挣多少钱,但求把名声和地位做起来。”
“要让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张家,不仅有能臣,还有用之不尽的财富和奇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花儿身上。
“花儿,京城里的那些贵妇人,她们的衣裳,就是朝堂之外的另一个战场。”
“你要用你的丝绸,去结交她们,去听她们说话。”
“有时候,一句不起眼的枕边风,比官员们在朝堂上吵一天还有用。”
“咱们全家,都要动起来,拧成一股绳,做小山在京城,最硬的靠山。”
“传我的话,家里所有马车,都备好了。”
“咱们,全家出动,去府城,给小山送行。”
几日后,南阳府城外,十里长亭。
张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这里。
张小山穿着一身崭新的、由花儿亲手连夜赶制出来的、更显挺拔的青色便服。
他即将在这里,与家人告别,独自踏上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王氏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山儿啊,京城天寒,这件娘用咱们自家最好的棉花新做的棉袍,你一定要带上。”
“还有这些你爱吃的豆酱和咱家自己熏的腊肉,娘给你装了好几罐。”
“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她的嘱咐,是那么的琐碎,却又充满了母亲最深沉的爱。
花儿和丫丫,也红着眼,给三哥递上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三哥,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几双新鞋袜,鞋底纳得厚,经得住走。”花儿说道。
“三哥,这里面是我给你备的一些防蚊虫、治风寒的常用药包,还有几包能提神醒脑的参片,你路上和熬夜看公文的时候含着。”丫丫也叮嘱道。
豆子则递上了一个他亲手用小木块做的、可以拆解组合的“鲁班锁”,小声说:“三哥,你要是烦了,就玩玩这个。”
铁牛、柱子、栓子几个兄弟,则没有那么多话。
他们只是轮流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小山的肩膀。
“三弟,家里有我们,你放心。”
“三弟,在外面,别让人欺负了。”
“三弟,常来信。”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兄弟之间,那最坚实、最用力的肢体接触。
最后,张大山将小山,拉到了一旁。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自己最是寄予厚望的儿子。
“小山,记住爹的话。”
“到了京城,多看,多听,少说。”
“那里的水,比清溪县的河,要深上一万倍。”
“你那套在地方上行之有效的法子,到了那里,未必管用。”
“所以,头一年,你的任务,不是建功立业。”
“而是看清楚,学明白,站稳脚跟。”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圣上让你去参详‘格物兴利’之道,这是恩宠,也是考验。”
“你可以献策,可以出主意,但切记,不可敝帚自珍,更不可功高盖主。”
“要把功劳,都归于圣上的‘圣明’和朝廷的‘德政’。”
“咱们张家,要做的,是能为圣上分忧的‘能臣’,而不是让圣上感到威胁的‘功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儿子的肩上。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咱们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个爵位,但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面前,依旧如同蝼蚁。”
“所以,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意气用事。”
他指了指远处的清溪河。
“你再看咱们家的水车,看着是它自己在转,但真正让它转的,是那看不见的、顺势而为的水流。”
“在京城,民心和圣心,就是那水流。”
“你要顺着它,而不是顶着它。”
“遇到难处,不要硬扛,写信回家。”
“爹和你哥哥们,就是你身后的大山。”
小山听着父亲这番字字泣血的嘱托,眼眶也了。
他对着父亲,对着母亲,对着所有的兄弟姐妹,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娘,大哥,二哥,姐姐,弟妹们……”
“你们放心。”
“孩儿……都记下了。”
吉时己到,不得不走了。
小山转过身,毅然地,登上了那辆由“青石快运”派出的、最是坚固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家人那不舍的目光。
“驾!”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
马车缓缓启动,在那十几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向着北方的官道,缓缓行去。
张家众人,站在长亭边,久久地,挥着手。
首到那车队,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