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芳对着上百双怀疑的眼睛，头皮发麻。但她知道，此刻唯有镇静。
“是的，各位工友们，咱们厂里发工资都是去劳资科领，谁发了谁没发，厂里这么多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谁也瞒不过谁啊！”
“就像昨天，有谁发了工资，大家都清清楚楚，绝对瞒不住。”
这事就是十二车间的工人最先发现的，听余自芳这么说，昨天现场看到工资条的人深感自豪，大声道，“那可不，昨天我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工资条！我从小就在厂里长大，厂里发生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一清二楚！”
这人看着年轻，实际上也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正是爱出风头的年纪，边上一圈人隐隐以他为中心，说话有几分分量。
见他这样说，车间里怀疑的目光顿时减少了不少。
余自芳观察着众人，察觉到变化，踱步上前，拿过车间主任的大喇叭，“各位工友，我是去年七月进的厂，跟大家是前后脚进来的，大家的难处我也是感同身受。”
“我就是农村里走出来的，有幸分配到炼钢厂工作，但在江城，吃穿住行哪样都要花钱，三个月不发工资，日子的确难过，尤其是年关了，亲戚往来都要钱！我是天天都在为钱发愁啊！”
“说真的，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
她本就时常出入车间，平时遇到一些机器上的小问题，都是余自芳来解决的，跟大家谈不上多熟悉，但也有几分面子情。
听她这样说，顿时觉得她是跟自己一边的，愿意听她说。
“哎，余技术员也是不容易，一个人在江城发展，不容易！”
“余技术员，我也不想难为你，可老人有积蓄，咱们这些新工人就靠这点工资过生活了，再不给发工资，我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梁主任，你给个准信啊，我们心里好有数！”
......
余自芳不动声色的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没看到明显的刺头，但己经从众人的站位分布中，隐隐猜到谁可能是姚辉了。
但她发现这个人眼中虽有怒意，却没有敌意，尤其是对自己。
莫非这就是刘副厂长的人？
之所以不猜测老师，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老师同此人接触过。
眼见众人又要闹起来了，余自芳表情一肃，继续拿好大喇叭表演，“大家都知道，咱们厂里今年不好过！”
“苏宁那笔订单价值1.5个亿美元，现在咱们连收回一半的货款都难，大家可以在心里算算，成本多少，利润多少，咱们要亏多少！”
她声音沉重，众人也随之哗然。
眼下的华国出口产品仍然以下游产品为主，拼的就是个薄利多销，为了赚外汇，许多好东西只能含泪大甩卖，别说赚钱了，不亏就是好的。
七千五万百万美元，厂里得卖多少粗钢才能赚回来？
“我虽然年轻，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咱们炼钢厂效益不好，大家的日子也必定过不好！”
“眼下，市里、省里甚至中央的领导都盯着咱们厂里，多少人等着看我们厂的笑话，这种时候咱们继续闹事岂不是让领导失望？让外人看低？”
“难道大家希望日后别人提起咱们江城炼钢厂时，只有质量差、发不起工资两个标签吗？”
余自芳慷慨激昂。
“不！”
“当然不！”
“咱们炼钢厂自1955年成立至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无数厂领导筚路蓝缕，奉献自己，燃烧自己，才有了如今全国炼钢第一的名号，这招牌绝对不能砸在咱们这代人手里！”
“更何况，钟厂长真的无所作为吗？”
“他去年在广交会上成交了接近两个亿外汇的订单，咱们厂更是被省领导点名表扬，当时咱们江城是多么自豪啊！没有这笔订单，也就没有我余自芳，没有大家这个十二车间！”
“大家能齐聚一堂，正是因为钟厂长！”
“同志们，你们说，应不应该感谢钟厂长？”
被她这样质问，众人顿时说不出话来，部分年轻人正是因为有工作才免于下乡，而另外一些中年人更是深有感触，毕竟，有没有正式工作真的不一样。
俗话说，吾心安处是吾家，放在眼下，有份正式工作才是家。
见大家抵触情绪基本消弭，余自芳心中得意一笑，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窗外。
“我虽然年轻，但我也懂感恩，眼下，咱们厂里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我更要珍惜这份工作，陪厂里共度难关，只有厂里好了，自己的小日子才能过的好。”
“我相信，咱们炼钢厂肯定不会辜负任何一位工人的汗水！也请大家多给厂里一些时间来协调好问题！”
“好——！！！”
“余同志说的对，厂里信任咱们，咱们也信任厂里！”
“誓要跟厂里共度难关！”
......
一场危机，在余自芳两分钟的演讲里消散于无形，众人气氛正热烈的时候，十二车间大门被推开，钟厂长站在门口，满脸感动的看向余自芳。
这个小同志年纪轻轻，口才了得，几句话就解决了他的最大难题，前途无量啊！
他上前几步，一副感动落泪的模样。
“谢谢各位同志们的支持与信任！”
“谢谢！谢谢！”
“这几周我出差就是在协调苏联订单的问题，想方设法的补窟窿，竭尽所能，就是为了在年前给大家足额发放工资！”
“我跟大家保证，年前工资肯定会发下来！”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欢呼，甚至还有几分愧疚。
钟大奎乘胜追击。
“大家对咱们厂要有信心！苏联不讲信用是外力所为，可咱们厂今年赚了那么多外汇也上班是有目共睹的！领导对咱们工作还是非常认可的！”
“今年的新春晚会，不仅有市领导出席，更有冶金部的领导出席！”
“不仅如此，今年厂里还要多评十个先进名额！”
一听还有市里、省里的大领导过来，众人惊讶的纷纷呼吸暂停，更别谈先进名额了，个个激动的脸通红，纷纷仰头看着钟大奎的完美收官。
“同志们，咱们江城炼钢厂从1955年成立至今，怎么可能做言而无信的事情？请大家给厂里更多信任，我们炼钢厂肯定不会辜负任何一位工人的汗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