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声里,宋婉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青瓷茶盏在雕花案几上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是母亲惯常饮的六安瓜片,此刻却无人去碰。
"母亲。"她轻声唤着,将鎏金手炉塞进母亲冰凉的手心,"您瞧廊下的八哥,今早父亲才教它背了《孝经》。"
母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金丝笼里翠羽红喙的鸟儿正歪头盯着这边。院墙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宋婉余光瞥见鹅黄裙裾在月洞门下一闪而过,唇角便抿出个清浅的弧度。
"女儿方才去给祖母请安,听说父亲新得了幅吴道子的画。"她故意抬高声音,指尖在母亲掌心里快速划了两个字,"不如咱们这就去书房..."
话音未落,东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宋婉猛地攥住母亲欲起身的衣袖,指甲隔着锦缎陷进皮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与更漏声重叠,廊下八哥突然扑棱着翅膀叫起来:"孝悌忠信!孝悌忠信!"
"大小姐!不好了!"洒扫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桂花,"三少爷在老爷书房前跪着,说...说主母克扣了他的冬衣份例..."
母亲霍然起身,宋婉却先一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窗纱透进的日光里,少女垂眸替母亲整理松脱的翡翠禁步,指尖掠过金丝缠就的并蒂莲,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库房撞见宋月身边的春桃,那丫头怀里分明抱着两匹新贡的云锦。
"烦请月妹妹同我们一道去。"宋婉转身时裙裾旋开墨菊似的暗纹,袖中香囊悄然滑落在地。待众人出了院门,檐角闪过一道碧色身影——那是她半月前安插在宋月房里的三等丫鬟。
书房前的青石板上,宋逸果然只着单衣跪着。晨露未晞,他肩头洇开深色水痕,发髻玉冠歪斜,倒真显出几分楚楚可怜。宋婉却在十步外停住,目光扫过父亲书房半开的雕花窗,一抹玄色衣角正隐在湘妃竹帘后。
"弟弟这是做什么?"她快步上前解下狐裘,却被宋逸猛地推开。素白的手背撞在石阶上,立刻泛起红痕。
"我知姐姐与母亲情深,我虽不是母亲所生,好歹也是父亲独子,难道就因我阿娘得父亲宠爱,母亲便不顾孩儿死活了吗?"
宋逸仰起满是愤恨的脸,声音却足够让书房里的人听清,"只是这般天气,我房里的银丝炭...咳咳..."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竟洇出血丝。
宋婉瞳孔微缩。三日前药房报失的鹿茸,五日前厨房多领的蜂蜜...原来都在这儿等着。她看着宋月唇角那抹嫣红,忽然想起今晨小厨房蒸坏的胭脂鹅脯——那红曲米染的色泽,倒与这血渍一般鲜亮。
"逸儿!"父亲的声音在身后炸响。宋婉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母亲定是面色惨白。她忽然俯身握住宋逸的手,借着宽袖遮掩,指尖重重划过对方腕间某个穴位。
"弟弟的手怎的这样凉?"她声音发颤,在宋逸错愕的目光中突然惊叫,"呀!这帕子上的..."
血渍遇热渐渐晕开,露出底下朱砂的艳色。宋婉感觉父亲的目光骤然变冷,她顺势踉跄后退,袖中早备好的药包适时跌落——当归、黄芪、甘草,正是治疗咳疾的药材,每包都盖着林姨娘院里的私印。
宋逸腕间被点中的穴位突然酸麻难当,染着朱砂的帕子脱手飘落。林瑜上前捡起绢帕,就着晨光将布料展开用鼻闻了闻“这也不是血啊,一点血腥味儿都没有!”。
"哪来的疯丫头!"宋月贴身嬷嬷扑上来抢,林瑜一个闪身。那老嬷嬷身子首首朝旁边柱子上砸去,“诶哟,天杀的,小贱蹄子,快痛死我老婆子了”
宋婉余光看见林瑜背在身后的手,正用现代手势比着"三、二、一"。东边突然传来惊呼,众人转头望去,宋月房里的春桃正被押着过来,怀里露出半截织金帐子——那上面用茜草汁写的诅咒尚未干透,而茜草遇碱变红的特性。
林瑜不是傻子,凭借自己多年观摩各种宅斗宫斗的电视剧,这不难看出宋月一大早跑来抽风就是为了针对宋婉母女。
“这是从三少爷房里搜出来的!”押着春桃的家丁高声说道。宋月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宋逸也是一脸惊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织金帐子。
“父亲,您看这分明是有人蓄意陷害母亲。”宋婉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坚定。
父亲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怒目看向宋月和宋逸,“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月扑通一声跪下,哭喊道:“父亲,女儿冤枉啊,这一定是她们设计陷害我!”
宋逸也跟着跪下,颤抖着声音辩解。可此时证据确凿,父亲怎会再听他们狡辩。
“来人,将宋月和宋逸带回各自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父亲厉声喝道。
林瑜站在一旁,嘴角微微上扬,这就是宅斗吗,好刺激。宋婉看向林瑜,眼中满是感激,两人相视一笑,而宋母也终于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林姑娘,今日谢谢你!”宋婉拉住林瑜的手,林瑜笑着摇摇头,“婉姐姐客气了,我看不惯她们这般陷害你们,自然要帮上一把。”
这时,宋父走上前来,看向宋婉和林瑜,神色缓和了些,“今日之事都是你弟弟妹妹胡闹,为父己经重重责罚了他们,婉儿快些带你母亲回院子歇着吧,你母亲身子不好,莫要再让她受累”
宋婉福身道:“父亲明察,女儿也是为了还母亲一个清白。”宋父点点头,又看向林瑜,“林姑娘聪慧过人,听闻你在婉儿遇难之时曾救过婉儿,也是对婉儿有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婉儿切不可怠慢了恩人。”
林瑜连忙谢过。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突然有小厮来报,说林姨娘在自己院里晕倒了。
宋逸听闻,挣脱家丁的束缚就要往林姨娘院子跑。
父亲皱了皱眉,“去看看吧。”宋父神色不明的看了看宋夫人便匆匆赶往林姨娘院子。
菱花窗外飘着细雪,宋婉指尖沾着玫瑰膏子,轻轻给母亲揉按太阳穴。鎏金博山炉里腾起安神香的青烟,却掩不住母亲鬓边新添的银丝。
"娘且宽心。"她将暖玉塞进母亲掌心,那是今晨特意用艾草煨过的,"父亲既说要彻查库房账目,倒省得我们费心寻由头了。"说罢瞥了眼正在煎药的林瑜。
待母亲睡下,宋婉转身时裙裾带起的风扑灭了半盏烛火。林瑜望着她在幽蓝暮色中陡然凌厉的侧脸。
这还是我认识的宋婉吗?虽然她与宋婉也没认识多长时间,但是印象里的宋婉温柔善良,就连对她这个不知身份底细的乞丐也愿意以礼相待,难道都是她平日的伪装?这个认知让她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林姑娘瞧这冰裂纹。"宋婉忽然叩响茶盏,指腹着釉面开片,"看似浑然天成,实则是匠人用雪水淬出来的。"
她将冷透的茶汤泼向窗台,几株枯死的兰草突然泛起诡异蓝光,竟与宋逸帕子上的荧光粉如出一辙。
林瑜呼吸一滞。原来早在很久前宋婉就己经在设计这一切了,所以这东西也是早被混进宋月惯用的胭脂里。
那些刻意留在窗台的"证据",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杀招。
更漏声里,宋婉突然抽出林瑜发间银簪。锋利的簪尾划过自己手臂,血珠坠入青瓷碗中竟凝成诡异的黑紫色。"这是..."林瑜凑近细看
"上月母亲病重咳血时,我便存了这碗血。"宋婉笑着往碗中倒入桂花酿,黑紫色立刻褪成嫣红,"林姑娘可知,这招叫‘借尸还魂’?"她蘸着血酒在案几上画了个月牙,正是宋月乳娘耳后的胎记形状。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宋婉指尖的血痕恰好停在月牙缺口处。
林瑜忽然明白,那些总在深夜造访她们院落的野猫,怕是早被训练成运送毒药的活信使。
而宋婉每日撒在墙角的猫薄荷,原是守株待兔的捕兽夹。
"好姑娘。"
宋婉用手帕裹住林瑜发抖的指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稚童,"你怎么如此怕我,我不会害你,这些不过是深宅女子保命的微末手段罢了。
母亲太过仁慈才会让一个从花楼买来的妓子踩在头上,她本是世家小姐,年轻时闻名京城的天之骄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偏偏遇上我父亲..."她贴近林瑜耳畔的气息比雪还冷,"本来我也有弟弟的..."
林瑜望着铜镜里正在描眉的少女,朱砂笔在她眉间勾出朵半绽的梅。镜面突然映出窗外人影,宋婉却将错就错画歪一笔,顷刻间从端庄闺秀变成我见犹怜的病美人。这一刻林瑜终于看清,那方寸妆奁匣子,原是比战场更凶险的修罗场。